她叫夏敏，这是她第一天去《Vanguard时尚先锋》上班。
初入国内时尚杂志第一大刊，她今天选择了一身Chanel——海军蓝、白、红经典三色斜纹软呢短袖连衣裙，钻石菱形格纹羊革皮黑色经典口盖包，小牛皮黑色玛丽珍鞋，合约人民币十万出头——这是夏敏过去三个月的工资。
这是她唯一的一整套Chanel行头，三天前刚入手。之所以做出这一决定，倒不是因为去Vanguard工作第一天穿Chanel永远不会出错，而是因为那个一星期前面试她的女魔头——Vanguard的出版人Audrey Yang——是Chanel的粉丝。所以她，只不过投其所好罢了。
她在前台报上自己的名字，前台小姑娘带她进入一间小会议室，让她稍候。一个星期前，也是在这个会议室，也是这个前台小姑娘，跟她说了一样的话，然后她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面试。不知今天要等多久。夏敏早有心理准备，随手拿起会议桌上最新一期《Vanguard时尚先锋》，悠闲地翻阅起来。
这个年代到底还有多少人在看时尚杂志？她不知道，反正她周围没有一个人买过时尚杂志，甚至连去一些咖啡厅排队等待咖啡的时候，也很少见人去旁边杂志架上取一本时尚杂志翻阅。大部分时候，人们顶多在杂志架前扫一眼，看看谁上了封面，仅此而已。然而在这个行业的人却有一种迷之自信，她们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看时尚杂志。或许“全世界”这个词涵盖的范围太广，她们倒也没有糊涂到这个份上，她们会把范围再缩小再精确，即“全世界有品味有追求的人”。
“早啊，你是夏敏，对吧？”一个穿着Tory Burch芭蕾舞鞋的女人走进会议室，脸上厚厚的粉底可能是想掩盖她嘴角右下方的一颗大红痘，她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约莫二十五六岁。
“你好，我是夏敏。”她露出微笑。
“我是HR的Annie，”Annie边说边坐到她对面，给她一张A4纸，“麻烦填写一下入职表格，我们做一下入职手续。”
入职手续都是一些常规操作，Annie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台没有情感的机器人。相比之下，前台的Cindy——Annie第一个介绍给夏敏的人——倒是有情感多了，虽然她的情感表达通常夹杂着不耐烦和暴躁。而这两个人的上级，也即一开始初面夏敏的HR主管Carol，初印象倒是很亲切友好，她说话的声音仿佛电台主播般悦耳动听，但这只限于初印象。一个HR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在跟你约谈离职的时候才会露出真面目。
入职手续结束后，Annie例行公事带她兜一圈办公室，边走边介绍：“我们先锋集团总部在美国，旗下有很多杂志，我不一一列举，你自己搜一下就知道。先锋中国目前拥有四本刊物，都印在前台一进门的红色玻璃墙上。你应该看到了吧？”
未等夏敏回答，Annie已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我们的总部在北京，四本刊所有编辑部都在北京，上海这边主要是你们广告部……”夏敏可以想象Annie的这番介绍词对多少个新员工说过，而这些基本信息她早已知晓。
先锋中国在上海的办公室位于高端写字楼丰汇大厦的22楼，办公区域呈回字型分布。两人先后经过《House安宅》《Gentlemen绅士》和《Visitor畅游》三本杂志的广告部，最后来到Vanguard广告部。
“这里就是你的部门了。”Annie的话音刚落，她右手边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她的皮肤黝黑，但看上去很有光泽，是做了美黑才有的效果。Annie看到她，立刻把视线移开，女人朝Annie斜乜一眼，眼神中充满轻蔑，只听她高声放话道：“我会找律师告你们的！你们这么做完全是违法的！等着走仲裁吧！”
说完，女人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三下五除二，拿起一顶太阳帽、一副墨镜和一个Chloe手包，愤怒离去。经过夏敏和Annie的时候，她又恶狠狠白了一眼Annie，然后朝夏敏扔来一个鄙夷的眼神。后来夏敏知道这个女人叫白莎莎，夏敏就是来接她的盘。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办公室里坐在位置上的女人们都非常淡定，打电话的还在打电话，敲键盘的还在敲键盘，对着镜子化妆的还是全神贯注于化妆，仿佛屏蔽了外界一切干扰；尤其是坐在那个独立办公室的女人，当Annie轻敲她的办公室门，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起身，含笑走出来。
“哦，这就是新来的sales对吧？”她是Vanguard广告部的广告总监Linda，陈琳，个子矮小，走路的时候双手插袋，颇有社会气。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雪纺连体裤和红色的Stuart Weitzman一字带高跟鞋，从波波头发型和白得发亮的肤色看，她似乎只有三十左右，但浑浊的眼球和眼神中的世故，以及脖子上泛起的皱纹，暴露出她的实际年龄可能已接近四十。
“对，是新来的sales夏敏。”Annie顺从地点点头，态度突然十分客气，“那天面试的时候你不是不在嘛，所以Audrey就直接面掉了。”
Linda点点头，“我知道，那天我出差了，”她边说边打量夏敏。“你是香香家粉丝吗？穿一整套Chanel。”
“那倒也没有，就是很喜欢这季的款式，所以就买了。”夏敏回答，同时客气恭维，“你这双Stuart Weitzman很漂亮啊。”
“她们家鞋子是还可以。”Linda转向Annie，“入职手续都办好了？”
“对，都办好了。”
“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部门的同事吧。”Linda说罢，走到大家的座位前，“来，我们有新同事加入了。夏敏，大家欢迎一下。”
坐在座位上的女人们朝夏敏投来一瞥，打电话的那位做了一个正在打电话的手势，敲键盘的三个不约而同向夏敏弯了弯嘴角，唯独正在化妆的那位依然雷打不动在抹口红。
“夏敏，你要么自我介绍一下？”Linda提议。
“大家好，我叫夏敏。单身，未婚，二十九岁。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夏敏说话的时候，没有人看她，她仿佛在对着空气自我介绍。
真没礼貌，夏敏在心里冷哼一声。
面对这样“无礼”的情形，Linda也没说什么，她继续她的任务：“加你在内，我们总共有八个销售，有两个出去开会了，我给你介绍一下现在在的几个同事吧。”这时打电话的那个结束了通话，Linda指向她，“Amanda，主要负责雅诗兰黛集团、Prada、Miumiu、宝马等。”Amanda回应一个笑脸和简单的“你好”。
Amanda，王诗雨，长相甜美，不笑已是八分甜，笑起来直接冲到十分甜，她个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因而显得腿长，棕色的长发，富有光泽。她是办公室除夏敏以外唯一一个还未结婚的销售，目前也是单身状态。
接着Linda介绍三个正在敲键盘的销售：Yuki，宋樱，披肩发，挑染了几撮银色头发，椭圆脸，因为头顶上的出风口，她周围的温度比其他地方低了几度，所以肩膀上披了一件Burberry的格纹大围巾，她主要负责欧莱雅集团、Tiffany、Burberry、Ferragamo等；Kate，张凯蒂，脖子上戴了一个黑色蕾丝choker，身形瘦弱，穿着一条超短裙，她主要负责开云集团、资生堂集团等；Miranda，赵尹慧，穿着一件修身低胸短袖针织衫，春光若隐若现，一头大波浪卷，更添熟女风，她主要负责Hermes、Coach、Tod’s、奔驰等。
“Debby，别化了，够美了，来来，你客户的客户来了。”Linda最后叫到正在聚精会神化妆的女人Debby，刘宛茵，她现在在给脖子打底，否则脸和脖子将呈现两个色调，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扎了一个干净的丸子头，杏仁眼，高鼻梁，小脸盘，上帝给了她一张精致的五官，却给了她臃肿的身体。
“来了来了，”Debby边说边站起身，摇摇摆摆靠近，“你好呀，我是Debby。哇，你这身香香好美呀！这款包我也有一个哎。”
“这个就是我们这的Chanel小姐了。”Linda指着Debby说，“她的客户有Chanel、爱茉莉集团，沃尔沃等。”
大家正聊着，过道不远处出现三个女人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女魔头——Audrey Yang，杨敏芝。
Audrey Yang，《Vanguard时尚先锋》的出版人，同时还监管《House安宅》的出版业务，年过五十的她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身高中等，虽有略微发福，但不显胖，微胖的身形反倒增添了几分贵气。只见她戴着一副Dior的墨镜、拎着一个Fendi的手包，来势汹汹。
紧随其后的那位夏敏在上星期见过，她是Audrey的助理Maggie，沈妍。Maggie个子高挑，形似模特，不苟言笑，常年扑克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她帮Audrey提了一个电脑包，但被她走出了秀场的感觉。最后一个女人，身高介于Audrey和Maggie之间，绿豆眼，厚嘴唇，深深的法令纹暗示着年龄渐长，此刻她的脸色不太好，疲态尽显。她就是负责广告部最大客户LVMH集团的销售Michelle，钱琦。
“Audrey，你们开完会回来啦。”Linda朝她的老板打招呼。
“嗯。”Audrey敷衍一声，只顾自己往办公室走去。突然，她停下脚步，回转身，脸刚好面向夏敏。
“哦，这位是你上……”Linda的话还没说完，Audrey打断她，“下次，”她的声音带着怒气，但尽量克制着，“如果还有人开会忘记带杂志，就别再跟我去开会。”说完，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Maggie跟着进去，关上了门。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突然降至冰点，Yuki拢了拢她的Burberry围巾。
“Vanguard？是那本时尚杂志吗？”男人问。
“是的。”夏敏回答。
“你去那做什么？”
“当Sales。”
男人哼笑一声。“在这里你已经是Top Sales了，我给你的待遇不够好吗？你要去那当销售？那是一个夕阳产业，虽然光鲜，却在走下坡路，你别被它虚假的繁荣骗了。”
“我有必须去那的理由。”
“什么理由？”
“干掉那个女人！”
“我们杂志每月截稿时间在26号左右，现在是7月，这个月的截稿时间就在7月26号，截的是九月刊，九月刊出街日是8月10号左右。依此类推。”Selina向夏敏快速普及Vanguard杂志的一般情况。她是Vanguard广告部的办公室主任，负责排墙、排期、数据整理等，但在这里没人会称呼她名片上的职务，而是用另一个英文单词——Traffic，所以她自我介绍的时候通常会说“我是Traffic Selina”。
Selina，方娜，四十岁左右，已经在这家公司做了将近八年，是办公室里唯一一个不化妆的女人，常年顶着一头方便面卷中长发，穿衣风格偏森女系，不爱穿裙子和高跟鞋。她下面带四个Account Service Executive（客户服务专员），简称AE，分别是Judy，Candy，Mandy和Gigi。她们会辅助销售完成业务的具体执行。简单来说，除了Gigi主要负责平面print——也就是杂志——的物料收集等工作，其他三个的工作都偏数字化digital，她们大量的时间都在处理来自digital业务端的订单，比如网站、app、微信、微博等广告投放的预订、排期整理、执行等。她们的年纪都在二十五六岁左右，相比sales三十岁以上的“高龄”，她们都较为年轻，但也是传播八卦的好手。
“我弱弱地问一下，”Selina中途打岔，“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在一家珠宝公司做销售。”夏敏回答。
“什么珠宝公司？Cartier？Tiffany？Piaget？”
“不是，他们都是零售业，我的那家公司主要做钻石批发，也有零售业务，但占比不大。”
“哦，叫什么？”
“Eternal。”
“哦哦，不好意思，对批发业不熟，没怎么听说过，那你怎么想来我们行业？”
夏敏想起离职那天Eternal总裁顾先生跟她的谈话，顾先生说时尚杂志是夕阳行业，认为她的转行是一个错误。他说的没错，但她有她的使命。
“猎头找到我，工资待遇还不错，我就来了，没想那么多。”
“这样啊……我们回到刚刚吧，这些信息你做个几期杂志之后就熟悉了，主要是digital的业务比较琐碎，你照着rate card熟悉一下我们的产品，把广告位都认一认，然后就可以出去卖了。”
夏敏点开Selina发给她的rate card，也即价格表文件，厚厚四十多页，但其中三十多页都是网站和app的广告点位。Vanguard的网站和app有人在看吗？夏敏对此颇为怀疑。
“我们这卖的比较好的广告应该是微信和微博吧？除了杂志以外。”夏敏问。
“差不多，纯digital广告也就老外在投，一般国内的local品牌都更偏social。”Selina口中的纯digital广告即网站和app上的硬广点位，social即微信和微博。
“微信和微博投放有什么注意点吗？”
“你问到点子上了，我们的微信不能加电商外链、不能加小程序，顶多加个淘口令；微博不帮买微任务、不帮买粉条，只管发布，如果因为品牌自己没有买粉条被屏蔽，我们不管。所以都要提前跟客户说清楚，免得后面扯皮。”
“但技术层面微信是可以实现加电商外链和小程序，微博是可以帮买粉条的吧？”夏敏反问。
Selina故作神秘，弯了弯嘴角。“可以啊，但我们不做。然后杂志上的广告位就比较简单，你对着rate card翻一翻杂志就熟悉了。像这个是封拉Cover Gatefold……”Selina翻开九月刊的封面。
封拉，英文名Cover Gatefold，也简称IFCG（Inside Front Cover Gatefold），就是在封面背后的那一页，它通常都是一个折页，原本在封面旁边和封面背后，被折叠进去，形成四个页面，简称封拉，这是整本杂志卖的最贵的一个广告位，是杂志Prime Position（主要版位）中的龙头版位，全年的封拉总共十二期，所以早早就被各大头部奢侈品品牌预先定位，没有品牌会动这个位置，Audrey也不会允许品牌动这个位置。
和封拉一样重要的还有封底，Back Cover，也简称OBC（Outer Back Cover），以及所有的目录前（Before TOC）第一：第一服装跨页，第一珠宝跨页，第一美容跨页和第一手表跨页，它们都是跟在封拉之后的广告版位。然后是第二、第三类别跨页，一直到目录页（Table Of Contents）、版权页（Contributor）和主编来信（Editor’s Letter），跨页广告变成单页广告，即目录页、版权页和主编来信在左手页，右手页空出让位给广告，一般这里的广告位就直白地叫TOC1 、2、3……Contributor 1、2、3……和Editor’s Letter 1、2、3……
除了以上的Prime Position版位卖得比较贵之外，还有一种叫特殊形式广告，简称SF（Special Format），正如广告名称所暗示的，这个广告会被特殊制作，也即使用不同于正常杂志印刷的铜版纸张，它会加厚、或用其他特殊纸张、或做特殊处理、或使用特殊颜色等，以突出它的广告。这种广告位价格会高一点，同时还要支付额外的制作加工等费用。一些美容客户特别喜欢用特殊纸张。
以上广告位售卖时间均会提前，一般都在上一年度年末的时候就已经谈好，销售要做的就是按照谈好的大框架维护并落实每一期的投放。除此之外，每个月还可以实时卖的广告位是杂志内页，ROP（Run Of Page），即插在内容页面里的广告，可以卖单页，也可以卖跨页，根据客户需求来定。
夏敏顺着Selina的介绍大致翻了一下杂志，最后合上。
“那么封面呢？封面可以卖吗？”
Selina又露出那个故作神秘的笑容。“封面的谈法不太一样，我们从来不对外说封面可以卖，它包含在编辑内容合作中，我们叫Native Project（原生广告项目），它的价位根据资源包来定，但都在百万级。而且要注意，Native项目，客户是不能参与内容制作的，客户不能审稿，不能跟拍，跟我们商业合作项目完全不一样，这是我们Vanguard和其他时尚杂志最不一样的地方，我们就是内容为王，所以编辑部有很大的自由创作空间，不会受制于广告部。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夏敏点点头。“那你说的商业合作项目，我找谁呢？”
“隔壁的商业编辑部啊，接到拍摄需求，发邮件给Linda和我，Linda评估之后会转发给商业编辑部的头Jennifer，Jennifer会分派具体的编辑给你。”Selina提到的商业编辑部全称叫Integrated Marketing Communication Department，但不会按照字面意思翻译，公司内部通常叫他们商业编辑部或IMC部门，是为了满足客户定制而设立的团队，他们不参与杂志内容的产出，只负责拍摄商业广告、撰写软文等，也即他们产出的内容上到杂志会有“广告”两个字。商业编辑部也隶属于Vanguard广告部，Jennifer直接向Audrey汇报。
Selina顿了顿，继续说：“如果项目金额超过一百万，Audrey会过一眼；如果超过三百万，Audrey就会亲自来盯。不过也没有分那么细，Audrey么，想盯就盯，随她高兴就好，哈哈。最后，这是分给你的客户，你看一下。”
夏敏点开Selina邮件给她的Excel表，上面罗列了客户基本信息，排在最前面的是历峰集团旗下的品牌如江诗丹顿、JLC (Jaeger-Le Coultre)、Cartier、Piaget、VCA (Van Cleef & Arpels)、万宝龙、Chloe等，然后是Tasaki、Stuart Weitzman……
“到时候Linda会带你拜访一遍客户的。好了，你先消化一下，我回去工作了。”Selina说完，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离开。她们两个所在的地方是广告部自己的小会议室，这个小会议室就在Linda的独立办公室旁边，原本它是留给业务发展总监（Business Development Director）的，但这个职位自从上一任在三个月前离职后，迟迟招不到合适的人，于是就空了出来，连同她的办公室一起。
Selina刚走到门口，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Selina笑逐颜开地说道：“Peter回来啦？华为见的怎么样？”
“哎哟，累死了，这帮3C客户，都作得要死！”Peter的声音带着娇嗔，他是广告部唯一一个男销售，一个男同志，中文名郭严，他的长相不能用英俊形容，配合他的气质，应该用甜美形容，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有点泰国混血的感觉。他手中的客户有Swatch集团、华为、夏姿陈等。
“啊，这就是新来的销售吧？”Peter笑呵呵地看向夏敏，“你好呀，我是Peter，我们广告部的困难户，所有难搞的客户都在我这，哈哈。”
“你好，我叫夏敏。”
“喂喂，你这话要是被Audrey听到，信不信她把你的客户抽了。”Selina故意吓唬他。
Peter甩了甩手，云淡风轻的样子。“抽就抽吧，顺便把我的指标也减一减。”
“想得美，减客户减佣金就是不减指标，这是我们广告部的宗旨你不知道吗。”
“哎呀，Selina，我快累死啦！你看我的皮肤，越来越糙了，又要去打针了啊。”
夏敏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挡了挡嘴，眼尖的Peter立刻认出了她手上的一根细小的金色小手链。“这是Tous的小熊手链吧？”
“对呀，我觉得他们家的东西很可爱。”夏敏摸了摸自己的手链。
“嗯嗯，我也很喜欢他们家的东西，还有你今天这身Chanel太美啦。”Peter做了一个差点晕倒的手势，“我就坐在你旁边的位置上，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午饭哦。”
“那你们聊，我先去工作了。”Selina说罢，欲要离去，但Peter拉住了她。
“等等，Selina，我听说上午Audrey在办公室发飙了？我不在，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
Selina看了夏敏一眼。“什么发飙，别听她们乱说，就是正常训话，懂吗？”
“懂懂，然后呢？”Peter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哪有什么然后？以后记得开会带杂志就好。”
“这不是最基本的常识吗？”
“对呀，结果某人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难怪Audrey会生气。但我听说某人不仅仅犯了这么一个错误，好像是被客户投诉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某人么，你懂得。”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神同步地点起头。
就在这时，Maggie忽然出现，往小会议室扫了一眼，眼神锁住Peter。“Peter，Audrey找你，现在。”
“马上，马上。”Peter立刻回应，同时拿出手机，“夏敏，我们加个微信。”
“那我也加一个吧。”说着Selina拿出手机。
几乎同时，Maggie也拿出手机。“夏敏，我们又见面了，我是Maggie，Audrey PA，我们也加一下吧，方便以后工作。”
“好。”
“这个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你要特别注意。”女人对夏敏说，“一个是Selina，一个是Maggie。Selina看似乐于助人，但其实脾气很臭；Maggie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关键时刻会拉你一把。Audrey很喜欢Maggie，Maggie当然什么事都向着Audrey。你知道为什么Audrey这么喜欢Maggie吗？不仅仅因为她的工作能力和衷心，最重要的是Maggie不会拉帮结派，不参与任何小团体，她只做自己份内的事。Amanda曾经形容Maggie是扫地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目前Vanguard销售部的组织架构：
“这是你今年的业绩指标，我发到你邮箱了，你看一下。”
接受完Selina的快速入门培训后，夏敏从小会议室转移到Linda办公室，她坐在Linda对面，打开邮件附件，一张Excel表赫然出现，业绩指标从七月份开始一直到十二月都标上了数字，总金额达千万元，每个月的指标都在百万到千万不等。
“Audrey有跟你说拿commission的规则吗？”
夏敏摇摇头。“只说了提成是1.5个点，没有说那么细。”
“大致来说，就是业绩要达到80%才能拿commission，否则那个月你就等于白做，也即达标是80%。如果当月百百，就是百分之百完成，可以再拿一笔奖金，奖金是一万。如果超出百百，超出部分的佣金是两个点。但所有业绩都要刨除成本，这一点你要注意。Selina给你发AD Position、PP表、客户contact list、Rate Card、今年的Media Kit了吧？”
“都发了。”
“你先消化一下，Media Kit部分，你自己先学一下，到时候我带你去跟客户，你听我怎么跟客户讲解，你照着说就好，然后这个星期我没空带你去见客户。下周吧，我们下周去扫楼。”
“好的。”
一阵沉默。
Linda突然抬起头，“哦，我暂时没有事要跟你说了，你出去工作吧。”说完，她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旁若无人地看起邮件。
“那我先出去了。”
临走到门口，Linda忽然补了一句：“我们这工作节奏很快，今天之后就会把你当老员工，你会适应的吧？”
“会。”
Linda弯起嘴角。“很好。”
夏敏回到座位，研究起她的AD Position表格和业绩指标。所谓AD Position表，顾名思义，就是广告位置表，简称AD表，它按月分开，详细罗列了每个月已确认的广告和待追的广告。夏敏拿到手的是上一任白莎莎留下的，Selina已把上半年1月到6月的广告信息全部清除，只保留了下半年，比如这个月要截的九月刊罗列在9月份的AD Position中。虽然九月刊是在7月底截稿，但业绩会记录在9月。
楼市有所谓的金九银十，杂志也一样，9月和10月是各大服装品牌推秋冬款的最佳时期，所以九月刊和十月刊是十二期杂志中最重要的两个刊，也是广告最多的时候。相应的，也是业绩指标最高的时候。夏敏看了一眼9月的指标，是下半年中最高的一个月，1200万，紧随其后的是10月的900万。
目前列在9月已确认的广告主要来自历峰集团旗下品牌的硬广，Tasaki也有一个第十跨页，另外Stuart Weitzman也有一笔广告收入，上面标记着Native Project。这些合起来只有600万，是指标1200万的50%，也就是说还有600万的洞需要补。600万？我去哪里给她变出600万呢？如果要达到能拿到commission的80%，那也还差360万。
九月刊截稿就在这个月底，如果月底前拉不到九月刊的广告，那9月平面部分业绩就结束了，只能寄希望于digital业务再进帐。所以夏敏这个月要抓紧拉九月刊的广告，除此之外，她还要解决7月的业绩指标，也即这个月的指标。七月刊早在5月底截稿，所以平面这块夏敏已无能为力，但digital业务或许还能尝试一下。7月的业绩指标是200万，平面部分已经完成70%，离百百还差60万，离达标80%还差20万。
夏敏在Rate Card上寻找标价在20万左右的digital产品，按Selina的说法，大部分digital产品都可以六折出售。其中微博rate card价格是10万，折后在6万出售，微信头条rate card价格是85万，折后在50万出售，次条折后是20万，末条是7万，小红书、抖音等折后都是6万，所以夏敏只要卖出三个微信末条或一个次条即可完成80%。
今天已经是7月9号，剩下的时间不多，找三个客户投放微信末条有些困难，只有卖出一个次条或许还能成功。
夏敏翻出客户contact list（联络清单）表，在上面寻找可能性。比起现找一个新客户，从有过投放的老客户下手更容易一些。表上的客户她都很陌生，牌子倒是都听说过，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认识。等一下，也不是都不认识，有一个她认识——宏福珠宝。以前在Eternal的时候，宏福珠宝百分之六十的钻石都是从Eternal进货，她当时就是负责宏福这个客户。
就先从宏福珠宝下手吧。（作者注：所有文中涉及到商业性质的品牌均为作者杜撰，宏福珠宝即为虚构。）
当晚，夏敏约了宏福的刘总吃饭，刘总全名刘启山，是采购部的老大，在宏福任职已有十年有余。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掩盖了他年近五十的事实。
“听说你离开永恒了。”永恒是Eternal的中文名。
“消息传得真快，对，上周五last day。”夏敏回答，“今天进了新公司先锋时尚杂志。”
“时尚杂志？去那干什么？”
“也做销售。”
“时尚杂志的销售就是卖广告吗？”
“可以这么说。”
“这个不好做吧？现在还有谁买杂志看啊。”
“那倒也不是，先锋是时尚杂志中的Top one，业务目前看还算可以。”
“以前Eternal也是行业里的Top one，你干什么都喜欢去Top one的地方，这倒是很符合你的性格。”
“刘总过奖了。你们宏福也是国内珠宝品牌中的Top one，刘总不也喜欢Top one的地方？”
刘启山开怀大笑。“是，是。”
“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提过宏福这个月好像要上新品？当时专门买了一批钻石是为了这个款新品。”
“对，这个月会和一批国内的艺术家合作，出一个艺术家系列的限量款，算是下半年的第一个重要项目吧。”
“艺术家系列的定价大概在什么价位？”
“在万元级。”
“定位非常高端。”
“是。”
“高端的产品需要在高端的地方推广，我觉得Vanguard杂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刘启山呵呵一笑。“原来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因为刘总不管宏福的市场推广吧？你们的市场部老大应该是黄采薇黄总吧？所以我今天找你是想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黄总，顺便打听一下这个月是不是有新品推广。”
“这个好说，我回头跟黄总说一下，至于你这广告能不能卖出去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那是那是，但有刘总帮我引荐，已经成功了一半。”
“这小嘴甜的。”
“黄总平时有什么特别爱好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我提前准备一下。”
“她平时有什么特别爱好，我倒没注意，不过她这个人喜欢张扬，市场部嘛，都这个德行。”
“她结婚了吗？有小孩吗？”
“结婚了，有一个儿子，这么说起来，她经常在朋友圈po她儿子的照片。”
“她儿子几岁了？”
“我想想，好像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八九岁吧。”
“明白了。来来，刘总，我敬你一杯，多谢你今天提供的这些消息，要是单子谈成，回头我再请你吃饭。”
“行啊，那我先预祝你成功。”
是夜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夏敏洗了一个热水澡之后，发现刘启山给她推送了黄采薇的微信名片，她立刻加为好友，过了许久，对方没有回应，夏敏估摸着时间有点晚了，也就不再等待。她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打开电脑，研究起Media Kit。
Media Kit，是一份介绍杂志基本情况、新一年大致的市场计划和活动等的PPT，由Audrey牵头制作，每年一更新。通常在年初的时候，销售们会带着Media Kit去客户那做演示，向老客户介绍新的一年的最新动向，以及在跟新客户打交道的时候，也需要用到。
夏敏仔细阅读了Media Kit上每一页的文字，当她读到活动部分时，她发现今年下半年最大的活动就是Vanguard十周年，时间暂时定在9月20日。看着这个日期，她想到或许9月的业绩可以靠十周年活动冲一下，如果能找到一个大的赞助商的话。
等到她看完Media Kit已经十一点半，她看了一眼手机，黄采薇还没有通过她的好友邀请。不着急，等到明天再说。这时，一个电话进来。她接通电话。
“第一天上班怎么样？”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还行吧。”
“分了什么客户给你？”
“我接的是白莎莎的盘。”
“哦，是她的客户啊。不好不坏。”
“但每个月的洞都很大。”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女魔头怎么可能让你轻松拿到钱呢。大客户基本上都被其他销售瓜分完了，我这有几个小客户和agency，先推给你，你先建立联系，看看有没有机会。”
“那就再好不过了。”
夏敏不是上海本地人，她是浙江绍兴人，于2012年毕业于Z大学，之后来到上海发展，现在二十九岁。今年是她在上海的第六个年头。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本土服装品牌公司Rising瑞胜做市场推广，第二份工作就是在钻石珠宝公司Eternal永恒做销售，Vanguard是她的第三份工作。经过六年的工作积累，她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在市中心租了一个六十平的单身公寓，从公寓到Vanguard坐公交车只需要三站，非常方便。加上Vanguard的销售不实行打卡制，如果上午没有外出开会，一般大家默认十点到公司差不多，所以她凭借地理优势可以晚一点起床。只是今天，鬼使神差的，她早早就醒了过来，结果发现凌晨一点Linda给她发的微信：
“今天早上十点去卡莉斯开会，需要准备好Media Kit和美容类Showcase。”
卡莉斯（Calis）是一家法国的护肤洗护品牌（作者注：此为作者杜撰的品牌。），所以Linda会需要美容类的showcase（案例）去介绍演示。只是showcase部分夏敏不知道从哪获取。她立刻回复Linda，问她问谁可以要到showcase。
在等待Linda回复的时候，夏敏在卡莉斯官网上快速学习这个品牌的历史、目前在售的产品以及她的代言人。
半小时过去，没有任何消息，看来指望Linda是不可能了。她在凌晨突然下达会议通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记性不好，忘记早点通知夏敏；要么她故意杀夏敏一个措手不及，立一个下马威。当然还有一个最微弱的可能性，就是客户在凌晨一点的时候通知她开会，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约等于零。
找谁求助呢？刚进公司，都还没混熟，这么早去叨扰，不是所有人都会理你的。夏敏回想起当时Linda让她在众销售面前自我介绍的那会儿，连个抬头看她一眼的销售都没有。可见那帮女人有多冷漠，找她们求助估计还会被耻笑。倒是Selina昨天接触时间最长，她或许会知道。
于是夏敏给Selina发微信求助。
但依然是半个小时过去，不见Selina回复。或许是现在太早了，夏敏想，再等等吧。同时她快速洗漱、化妆、抵达办公室。
上午八点，夏敏出现在Vanguard。
无疑，她是今天先锋中国上海分公司第一个上班的人。她查询微信，Linda和Selina还是没有回复。她再次读了一遍Linda的微信，因为她开始怀疑这个会议通知是不是Linda发错人了，其实这是个恶作剧。但Linda会发错吗？会做无聊的恶作剧吗？重读一遍后，夏敏忽然发现Linda没有给她卡莉斯的具体开会地点，只是说在卡莉斯的公司开会。卡莉斯的公司在哪？夏敏立刻翻出客户contact list，在上面寻找卡莉斯的公司地址。万幸，她找到了，再和网站上的地址对比核实，没有出入，这才放心。从公司到卡莉斯需要半个小时车程，她还有一个半个小时准备资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上午九点，保洁阿姨进入办公室开始工作，夏敏依然没有收到那两个人的回应，中途她又发过微信善意催促，防止两人漏看。所以现在事情已经明朗，这两个人或许是故意回避，很有可能两人在背后已经通过气。
夏敏忽然想起Linda昨天在办公室问她的那句话：
“我们这工作节奏很快，今天之后就会把你当老员工，你会适应的吧？”
难道从那时起Linda已经开始想这一出了吗？
如果真的是她有意为之，我要满足她的私欲吗？让她当一回训斥员工的领导？夏敏反问自己。
如果满足了，或许事情反而简单了，Linda这样的中层领导，就是喜欢员工服从她、敬畏她，从中得到权力带来的快感。所以在小事情上让步，她就不会在其他大事情上使绊。但这样的代价是一步步沦为她的工具。
这是所有职场人要面对的选择，戴着面具当别人的工具人，还是脱掉面具战斗，两者各有利弊，没有谁对谁错，只是选择不同。
夏敏选择了后者。
Selina不帮忙，那就找一个可以帮忙的。夏敏想起昨晚跟她电话的女人跟她说过的话，她说Selina看似乐于助人，但其实脾气很臭；Maggie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关键时刻会拉你一把。
就是她了。Maggie，那个扫地僧。
于是夏敏给Maggie发了一条微信，向她求助哪里可以找到美容类showcase。
十秒钟不到，Maggie回了她一条文件夹路径。
夏敏立刻打开电脑，按照Maggie的提示，打开公司共享文件夹，逐步找到了去年旧的以及今年新的showcase文件夹。Showcase是找到了，但里面有许多showcase，她挑选哪一个呢？
正在犹豫的时候，Maggie又来一条微信：“找到了吗？你要给哪个客户展示？”
“找到了。卡莉斯，一个法国的美容品牌。”夏敏立刻回复。
“这个品牌去年整年都没有投放，最新一笔合作应该是前年年底的时候，你可以在2016年的showcase文件夹里找到她们的一个结案报告。”
Maggie的这条微信仿佛及时雨。整个品牌过去一年都没有投放，一般有两种可能性：一种销售跟客户关系疏远导致拿不到项目，另一种销售经常在走动，但攻克了一年也没有啃下一个项目。两种可能性都不利于夏敏。
夏敏回复了感谢语之后，立刻找出2016年卡莉斯的结案报告读起来。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卡莉斯让Vanguard帮忙找了一个当红的新生代女明星，俗称小花，做了一次线下到店活动，拍了十张照片和一支活动视频和花絮视频，Vanguard发了一条微信和微博宣传此次活动。整个案子包含小花的出场费大约在一百二十万左右。当然结案报告上不会标价格，这是夏敏后来才知道的。
看完卡莉斯的结案报告之后，夏敏将去年和今年的美容类showcase全部拖到自己的电脑上，然后叫车。临走进电梯，她猛然回想起昨天Audrey的训话——开会必须带杂志，她急忙又折回办公室，走到杂志架上，取下最新一期八月刊和当月的七月刊。
半个小时后，夏敏抵达卡莉斯公司楼下，离开会还有十分钟。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来电人是Linda，几乎同时，Selina也回微信了，但她没有空看Selina的微信，也没有看的必要。不过事后她还是看了Selina的回信，Selina说早上带小孩去上学，事情太多，没有看微信。另外Selina也回了夏敏showcase在哪可以找到，虽然这已经是临开会前十分钟。
“早啊，Linda。”夏敏先打了声招呼。
“你到哪了？”Linda问。
“我在卡莉斯公司楼下，P写字楼大厅。”
“嗯，我走进来了。”
说完，Linda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口，两人发现彼此，挂断电话，走到一起。
“早，今天你没穿Chanel啊？”Linda打量了一番夏敏的穿着，今天夏敏穿了一条墨蓝色连衣裙，带了一个Celine的包。
“没有，总不能天天穿Chanel，经济上不允许。”夏敏呵呵一笑，仿佛早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走吧。”Linda朝电梯走去，“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你是说Media Kit和showcase吗？”
“对。”
“都准备好了。”
Linda愣了一下，斜乜一眼夏敏，两人对视的刹那，有点尴尬，仿佛在相互试探什么。“你的耳环挺好看。”Linda立刻转移视线。
这时，电梯到了，两人走进电梯。
“你今天的口红颜色也很好看。”夏敏礼尚往来回应，“对了，你看到我早上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你发微信给我了？不好意思，早上一直在跟华为的客户concall，还没来得及看你的微信，你发了什么？”Concall，全称conference call，即电话会议。
夏敏含笑道：“没什么，那不重要了。”
“好，过一会儿我来讲Media Kit，”Linda顿了一下，“你带杂志了吗？”
夏敏没有马上回答，电梯正在上升，抵达23楼停止，门打开，夏敏走出去，从包里取出杂志。“当然，带了。”说罢，朝Linda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Linda的下巴微微扬起，弯了弯嘴角。“很好。”
此次会议，卡莉斯出席人员总共有六位，分别是CEO、CEO助理、两名洗护系列市场部人员和两名护肤系列市场部人员。会议开始前，大家先相互自我介绍。
Linda边说边拿出名片夹：“我是Vanguard的广告总监Linda，这是我的名片，请各位笑纳。这位是我广告部的销售，夏敏，以后她会负责卡莉斯，还请多多关照。”
夏敏露出真挚的微笑道：“大家好，我是夏敏。抱歉，我的名片还在印制，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我发电子名片给大家吧？”
“可以的可以的。”洗护系列市场部的Alice点点头，“我拉了一个群，把你们也加进来吧。”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夏敏将手机微信二维码移到Alice下面，双方加为好友后，她被拉入大群，她再拉Linda入群。
“那我来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人吧。”Alice托了托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她年纪轻轻，大约在二十五六左右，说话语速飞快，看得出是一个急性子。通过她的介绍得知，卡莉斯集团今年做了很大的人事调动，从CEO到普通员工，几乎都换了一次血。这位CEO Christina年初刚上任，上任后做了一系列人事改革。Alice以及她部门的Yoyo，还有另外护肤系列市场部的Daisy和Iris都是新人，当然还有CEO助理Ivy。
“我们这边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况。”Alice总结道，“Christina，那我们就开始吧？”
Christina点点头。
Linda立马接上：“好的，那我们这边先开始吧，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Vanguard的情况。”
Linda说完，夏敏已经打开电脑里的Media Kit，她已事先将电脑投屏到卡莉斯的会议室白屏上。
“我们Vanguard是国内时尚杂志第一大刊，今年是进入中国的第十年……”Linda开始娓娓道来，夏敏悄悄打开手机录音功能，将Linda的讲解词全部录下来，以便回去后学习她的话术。
每一行都有它自己的语言，学习行话就是入行的第一门课。Linda虽然有很多小心机，但她在这一行深耕多年，她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绝不是只靠勾心斗角的伎俩。夏敏是个聪明人，她最擅长的就是取他人之长，即使这个他人还给她挖过坑。但挖坑这种事是职场常态，特别是这种女人成堆的媒体行业。
Linda的所作所为在夏敏眼里是故意刁难，但如果夏敏跳出自己的角色，把自己放到Audrey的立场，或许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Audrey或许会觉得这就是一个对新人的考验，她可能还会站在Linda这一边。毕竟Linda才是她的广告总监，而夏敏只不过是一个刚入职的新人。
半个小时后，Linda结束Media Kit介绍，转而showcase。
“下面我来讲几个我们过去做过的美容类的showcase吧。”
夏敏同步打开一个PPT，首页就是卡莉斯代言人Nina手持产品的高清广告图。Linda愣了一下，因为这不是她熟悉的showcase的首页，但夏敏等待五秒后翻到下一页，Linda熟悉的页面出现。
Linda马上反应过来，第一页是夏敏自己加上的，目的是……
“像开屏广告一样，有心了。”Christina露出微笑评论道。这是Christina第一次露出笑脸。
Linda抿嘴一笑，看了夏敏一眼。“应该的。那我们的第一个showcase是去年给雅诗兰黛小棕瓶做的一个项目……”Linda并没有逐个介绍，她挑选了几个有代表性的案例介绍，每个案例都是上百万的合作，从中可以听出Linda对卡莉斯的期望也在百万级别。而从Alice等人的面部表情看，她们对这些案例都很感兴趣。
夏敏在心里暗暗盘算，去年整年没有投放或许是因为她们人事更替导致的，白莎莎找不到相应的对口人或者对口人频繁更换，白莎莎失去耐心。总之，今年她们全部整顿完毕，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时机。
又过了半小时，Linda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介绍讲解，Christina致以感谢，并让Alice介绍卡莉斯的情况。Alice语速飞快，用三分钟时间说完了她们品牌的大致情况，然后打开一张图。
“这是我们整年的市场推广计划图。”她走到计划图前面，“上半年已经过去，我就不再多说，我重点说一下下半年吧。下半年八月份我们会有一个新的洗护系列薰衣草系列上市，这是我们这次请你们来的主要原因。薰衣草系列是我们的一款新品，也是我们的重要产品。我们想要请一个重量级的男艺人来做代言，这个男艺人要外形帅气、阳光开朗、唱跳俱佳，负面新闻少，有作品压身。然后拍摄几支视频用在我们的电商平台上，有点类似你们那个雅诗兰黛的合作。”
“这完全可以。”Linda立刻回答，眼神中散发着某种奇异的光，后来夏敏知道Linda但凡闻到钱的气味，眼睛都会发出这种光。“我们的艺人资源非常丰富，我回头让夏敏整理一份你说的这类型的男艺人给你挑选。我们先把代言人谈下来，然后再谈拍摄细节。”
“太好了太好了！”Alice的两眼也在发光，即使隔着她的那副金边眼镜也能感受到，“到时候我把薰衣草系列的产品介绍发给你们看一看。那我接着说下面，之后十一月份是护肤系列的推广时间，然后是年底的新年礼盒。所以我们接下来有很多合作项目可以谈。”
Linda不住点头。“是的是的。过去一年没有合作的遗憾在今年可以补上了。”
话音落地，大家都笑了起来。
与客户道别，进入电梯后，Linda按捺不住喜悦，兴奋地说道：“听到了吗？下半年她们有三个项目，你要给我全部拿下。我估摸着总共大概有一千万。”
“有这么多吗？”夏敏表示怀疑。
“你没听那个戴眼镜的姑娘——”
“Alice。”
“对，Alice说吗，薰衣草系列要找重量级男艺人，光是这个就要上百万。”
“但业绩要刨除成本，这代言费算成本吧？”
“对，算成本。我刚刚说的一千万是整体项目费用，到你业绩的话大概在五六百万吧。”
这还比较合理。
“总之，”Linda继续说，“你要把三个项目都拿下。嗯，必须拿下。”
电梯抵达一楼，两人从里面走出。
“我中午有个饭局，那我先走了。”Linda匆匆道别，离去。
早上的事就算这么不了了之，Linda没有多提一个字。夏敏暂时也把这个破事扔进垃圾桶，现在她的脑子全部是卡莉斯，如果真的按照Linda所说，三个项目有一千万，那么一个项目就在三百万左右。三百万的项目，Audrey岂不是就会亲自出来盯了？夏敏隐隐有些兴奋。
等车的时候，夏敏发现黄采薇已经通过微信好友申请，她立刻跟黄采薇在微信上聊起来。
“薇姐，你好。我是Vanguard的销售夏敏。”
“你好，夏敏，刘总跟我说了。”
“哈哈，感谢刘总的引荐。你看你明天或后天哪天有空？我去拜访一下您吧？”
“可以啊，那就明天吧，下午两点，我刚好有时间。”
“真是太好了，那就明天两点，我们到时见。”
回到办公室已经快一点，大家似乎都去吃午饭了。夏敏正想叫个外卖，看到Peter提着包风尘仆仆地走进办公室。
“亲爱的，你没去吃午饭吗？”Peter放下包，从里面拿出电脑。
“正想叫外卖呢，你呢？吃完了？”
“还没呢，刚跟客户撕完回来。”
“什么客户？”
“MD，撕了一个上午。”MD即Michael Dean，一家美国的轻奢fashion品牌（作者注：此为作者杜撰的品牌）。“我现在饿死了，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夏敏正有此意。因为华为也是Peter的客户，她正好向他打听一下早上Linda到底有没有跟华为的人concall。
“好啊，这周围都有什么好吃的？你带我去吃呗。”
“来，跟上我，保你有口福。”
两人边说边走出办公室。
“快跟我说说MD的会发生了什么。”夏敏打趣道。
“是这样的，上周我给MD发过去一版方案，但被客户打回来了。客户觉得方案做得不行，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其实这版方案呢，也不是不行，就是平庸了一点。你懂吗？没有什么特色，客户想要一点special的东西，每个客户都想要special的东西。原本这个会Linda跟我一起去的，结果她说临时有另一个会要开，撞了。最后开会的时候，客户的炮火全朝我一个人开了。”Peter苦笑一声。
“那不能临时跟客户改一下时间吗？比如提前九点？”
“那个时候我们在跟华为concall，提前不了。临时改时间，客户也不愿意，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华为的会几点开始的？”
“大概八点半。他们是这样的，华为的人不用睡觉的。”
听到这，夏敏不禁暗自忖度：难道是我多心了？Linda一大早真的在跟华为concall，无暇看我的微信？而Selina或许也被我误解了？她其实没有和Linda通气，一切都只是巧合，是我假想出了一部宫心计？
“Peter，有件事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什么事？”
“那个跟你撞会的人是我，她早上十点跟我去开卡莉斯的会了。”
“什么？”Peter瞪大眼睛，“亲爱的！你干嘛约今天早上十点呢？那么多时间可以约，偏偏撞我的会。”
“打住，不是我约的，我也是被临时通知要开会。”
“哦，这样啊……”Peter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是我运气太背了呗。”
电梯抵达，两人走进电梯。
“那你现在怎么补救MD？”夏敏问。
“再做一个方案呗。不过自从商业编辑部换血之后，做出来的方案真没以前的好。”Peter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我们商业编辑部什么时候换的血？”
“也就上半年的事。咱们私底下说哦。”虽然电梯里就她们两个人，但Peter还是突然放低音量，“现在这个Jennifer带来的编辑都太junior了，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创意。跟以前Yolanda时期没法比。”
“是嘛……那Yolanda为什么要走？”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清楚。”
电梯门打开，人流涌进来，两人走出去。
和Peter的午饭吃得很有价值，夏敏知道了目前商业编辑部的大致情况。现在商业编辑部的创意总监Jennifer曾经在《Chic Girl佳人》——隶属于佳人杂志集团——做编辑，善于拍偏美容类的大片和视频，时装fashion类及其他如3C（信息家电）、汽车、FMCG（快速消费品）是弱项。她找的一批编辑也都比较擅长做美容类项目，比如两位资深创意编辑Feifei钱菲菲和DK洪迪凯。另外两个创意编辑River宋河和Kara白静比较杂，什么都能做；Tina王珍娜擅长写微信微博，但她写的或找的写手写出来的文章从来没有真正达到过十万加；May叶梅是美术编辑；唯一一个擅长fashion项目的资深创意编辑叫Wendy秦雯，跟Peter做MD项目的编辑就是她，她出方案的速度很快，但质量一般；最后商业编辑部还有一位重要的统筹编辑丁雪莉。
夏敏估摸着接下来卡莉斯的项目即将碰到的编辑有雪莉、Feifei或DK。她没有估错，当她把卡莉斯的薰衣草系列brief（项目简报）写好、发给Linda和Selina后，Linda转发给Jennifer，Jennifer委派了雪莉和DK跟进。
当天下午夏敏和Jennifer、雪莉、DK开会，就卡莉斯项目做初步沟通。
“薰衣草项目整体预算多少？”Jennifer开门见山，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有点盛气凌人，但其实为人直爽，且是一个工作狂。剪了一头干练的短发，常年裤装，热衷各种潮牌，走hip-hop风格。
“预算大概在三百万。”夏敏在开会前事先跟Alice微信沟通了一些项目细节，“但可以略有调整，看代言人的报价。”
“他们要顶流的话，三百万恐怕连代言费都不够。”
夏敏抿嘴一笑。“顶流她们请不起，还是降一级，流量和实力都还不错的准一线男明星比较符合实际。”
“她们有喜欢的代言人吗？我们直接去问她们喜欢的不是更节省时间？”问这个问题的是雪莉，她身型微胖，戴一副眼镜，有种大学女教授的气质，长相一般，但声音甜美。
“她们倒是提了几个。”
“谁？说说看。”
“夏涵、梁天伟、吴卓翰。”
“夏涵不行。他是多芬洗护系列的代言人，马上要官宣了。”雪莉回答，“其他两个我可以问问，但这两个现在势头都很猛，你看微博超话明星排行就知道了，价格一定不会便宜，没有四五百万拿不下来。”
“四五百万？”夏敏惊呆，“这么贵吗？”
“我觉得我们可以根据她们的预算提几个符合实际的候选人。”雪莉提议。
“她们要拍几支视频？要拍照片吗？”Jennifer又问。
“需要拍摄四支视频，四张手持照片，以及一支拍摄花絮视频和十张花絮照片。”
“这么多？至少要拍两天了。”一直低头看着手机的DK抬起头突然说道。DK可能是先锋中国四本刊的广告部中唯一的一个直男，他那极具辨识度的爆炸头令人过目不忘，他长相普通，身型矮胖，但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目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在哪拍有指定吗？”
“北京或上海或其他地方都可以，看艺人和我们这边，品牌无所谓。”
“如果要拍这么多东西，这点钱恐怕不够啊。”雪莉扶了扶眼镜，眉头微锁。
“不够吗？比如拿出一半的钱请代言人，还有一百五十万不够拍摄吗？”
“当然不够！”Jennifer直截了当，哼笑一声，“你知道我们这每个项目都有一个成本利润比吧？”
“成本利润比？”夏敏反问。她不知道，今天是她入职第二天，还没有人告诉她这么多细节。
“成本利润比就是，”雪莉解释道，“所有拍摄费用、妆发造型、拍摄期间产生的差旅费等成本和项目利润之间的比例。我们公司是三比七，也就是成本要控制在30%以内。”
“也可以适当调高，”Jennifer补充一句，“根据项目而定，要拍摄这么多东西，我估计至少八九十万。换句话说，要满足这个成本利润比，总体项目预算要三百万才可以。”
夏敏感到一阵晴天霹雳。“那再加上艺人的代言费，不就要冲到四五百万了？”
众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妈的！卡莉斯该不会其实是一个坑吧？夏敏不禁暗自反问，她的心情再度跌到谷底。
夏敏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下班，但她没有空吃晚饭，比起吃晚饭，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买首饰。
为了明天下午两点见宏福珠宝的黄采薇，夏敏想在商场关门前去宏福珠宝的柜台买一件首饰。公司没有硬性规定销售见客户必须穿戴客户家的东西，但资深销售会这么做来博得客户的好感。
夏敏走进店铺，一位端庄的柜台小姐迎上来，露出甜美的微笑，跟她保持一定距离，一边跟着她的脚步移动，一边打量她。从夏敏今天的穿着、佩戴的首饰、手里拎的Celine包，柜台小姐断定夏敏应该有购买力。
见夏敏在一根项链旁边驻足，柜台小姐殷勤地凑近道：“这条项链是今天刚到的新品，你的眼光真好。”
这条项链确实漂亮，夏敏过去在Eternal见过不少钻石珠宝，所以也很识货，吊坠上的钻石或许就是Eternal那进的货，水滴形的外观设计简洁大气，令人过目不忘。当然，价格也很难忘——标价三万六千元。
夏敏弯腰看得入神，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她起身后转时，不小心撞到了身后之人。夏敏本能反应要赶快道歉，因为她撞到了人，但她的“sorry”刚到嘴边，听到一个男人嫌弃的“啧”声，同时她看到自己淡蓝色的Celine包沾上了棕色的咖啡渍。这一个咂嘴声和几个棕色的咖啡渍把夏敏的“sorry”呛回了肚子里。
“我的Celine！”夏敏第一时间心疼自己的包，她立刻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边擦边埋怨道，“大哥，你大晚上的还喝什么咖啡啊？不要睡觉啦？”
男人手上的咖啡洒了他一手，也沾到了他的西装和皮鞋。不过他的西装是黑色的，皮鞋是棕色的，所以看不太出来。柜台小姐已经拿来一包抽纸，男人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巾擦手和衣服，边擦边回应道：“小姐，我晚上爱喝什么不需要经过你同意吧？刚刚要不是你突然起身，至于发生这种事吗？”
“我什么时候起身不需要经过你同意吧？”夏敏现抄作业回怼，这会儿她已经擦得差不多了，终于认真抬起头，打算看看这个男人到底长什么德行。
但令她尴尬的是，眼前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中老年大哥，他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当然三十岁以上都比她大，头发略卷，五官立体，戴着一副细黑框眼镜，模样帅气，看上去很斯文。
夏敏打量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在打量她。
“算了。”男人叹了一口气，一副遇到了泼妇不想胡搅蛮缠下去的样子，“这条项链帮我包起来。”
“但是……”柜台小姐皱了皱眉头，“这位小姐先看上的它。目前我们店里就只有这么一条，而且整个上海的店铺里，也只有我们这的柜台有这条项链，不知……”柜台小姐以为夏敏也想要，本着先来后到的销售精神，她看向夏敏询问购买意图。
夏敏欲要回答，却被男人抢先一步。“我是你们的黑金会员，任何首饰我都有优先购买权。”说着，他打开手机，展示他的会员信息。
夏敏原本没打算买，但被男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激怒。刚被压制下去的晦气之火“豁”地又蹿了上来。
“黑金会员很了不起吗？明明我先看上的，你凭什么优先购买？”
“不好意思，小姐。”柜台小姐尴尬地说道，“黑金会员确实有这个优先购买权。”
夏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眼前的男人成功激起夏敏体内的战魂，身为女人，绝对不能在买东西上认输，绝对不能。“你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夏敏说完，拿出手机，给刘启山打去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刘总，我现在在你们宏福珠宝的柜台，我看上了你们新出的一条水滴形项链，我想买下来，你能帮我跟这里的店员沟通一下吗？”说完，夏敏将手机递给柜台小姐，柜台小姐尴尬地接过手机接听。
“你好，哦哦，是，好的，好的，但是刘总，这里有另一个客人也看上了，他是我们的黑金客户，哦哦，是，好的，好的。”
柜台小姐将电话还给夏敏，然后不好意思地看向男客人。“不好意思，先生，这位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媒体朋友，媒体朋友算品牌挚友，比任何黑金会员还有优先购买权，所以……”
“什么媒体？”男人嗤笑一声，他笑起来时，左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Vanguard，”夏敏回答，“你可能没听说过，Vanguard是国际一流的……”
“还有比品牌挚友更高优先级的title吗？”男人直接打断夏敏的话。
“这个……不好意思，我们……”
“她刚刚找的人是你们哪个部门的头？”男人又打断柜台小姐的话。
“是采购部的老大刘总。”
“我知道了。”男人点点头，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嗯，我是林晔。我现在在宏福的店铺，要买一条项链，麻烦你跟店员沟通一下。”男人也将手机递给柜台小姐，柜台小姐的脸已经囧到变形，她无奈地接过电话。
“嗯，是，哦哦，好好，马上，知道了。”电话结束，柜台小姐向男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然后转向夏敏。
“这位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这条项链我们得卖给这位顾客，你要不看看其他款式吧。”
夏敏气得目瞪口呆。“凭，凭什么？”
“凭，”店员小姐凑到夏敏耳边，“凭他也姓林，他是我们林董事长的儿子。”
此话一出，仿佛一盆冷水浇灭了夏敏的怒火。原来是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啊，如果换做其他富二代，夏敏是不怕得罪的，但这一个不行。因为她还要赚他们家钱呢。身为一个专业的销售，应该能屈能伸，何况一开始她也没打算买它。
“原来如此。”夏敏露出一个职业假笑，“刚刚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啊，既然您这么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亲爱的，”夏敏对柜台小姐说，“帮我把旁边那条项链包起来吧。”
柜台小姐忙不迭点头。“没问题，没问题。”
男人瞄了一眼旁边的那条项链，标价三千五百元。
不一会儿，柜台小姐包装好项链，放进宏福珠宝的手提袋，跟两个客人结账后，交付货品。男人一拿到手提袋，便转身离去。夏敏拿到手提袋，跟店员道谢，临走，看到男人放在柜台上的半杯咖啡，再看看自己Celine包上的咖啡渍，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在心里呐喊道：
真倒霉！
夏敏回到家，身心俱疲，半躺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半个小时前和那个斯文败类——他说他叫什么来着？林晔？夏敏回想，好像是这个名字——争抢项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还好我原就不打算买它，否则他抢走我的心爱之物，我一定会施法诅咒他，咒他掉发、不举、生儿子没屁眼。夏敏越骂越开心，竟真的笑了起来。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听说你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这是女人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
“你这么快就知道了？Vanguard一定有你的眼线对不对？是谁啊？”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有义务保护我的线人。”
知道我接了卡莉斯的人目前有Linda、Selina、Peter、Jennifer、DK和雪莉。但是她们很有可能转个头就告诉了其他人，所以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她的眼线。
“还线人，怎么搞得跟警匪片似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笑声。“跟我说说这个烫手山芋吧。”
夏敏把卡莉斯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先去试探一下客户真正的预算到底有多少，有没有可能到四百万或更多。”
“你想多了，她们的预算只会更少，不会更多。”
夏敏心中一沉。“但她们要找一个一级咖位的男艺人，钱不能再少了！”
“给男艺人的钱不会少，但给Vanguard的钱会减少。”
“说得再详细一点。”
“她们上一次跟Vanguard合作我记得好像是一百二十万，找了一个小花做线下活动。那一百二十万还包括了给小花的费用，也就是说她们给媒体的钱差不多在一百万左右。这就是她们眼里媒体的价值，换句话说，这一次的三百万，她们预留了两百万给明星，给你们的只有一百万，不会再多了。”
“才一百万，太少了！光是拍摄的成本就在八九十万了。成本利润比完全倒过来，Audrey绝对不会批。”
“所以这个案子你不要投入太多心力，它不会成的，等到雪莉作出P&L，Audrey就会拒绝，这个案子就会流产。”
P&L，即Profit and Loss，俗称损益表，上面详细罗列了各种成本花费明细。
“但这个品牌后面还有两个项目，如果第一个就流产，我怕后面的……”
“你还想吃她后面两个项目？我告诉你，她们的招是一样的，后面的两个全都是这样的坑，你千万别跳进去。浪费时间不说，还会被其他销售嘲笑，特别是那个女人。”
夏敏叹了一口气。“我再好好想想……说起来，那个女人今天干了一件事，你有兴趣听听吗？”
“当然，快说。”
夏敏用三分钟时间把今天凌晨Linda微信她临时开会和准备资料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最后她说：“所以你觉得是我多心了还是……”
“你没有多心。这确实是一出宫心计，但她针对的不是你，你只不过是工具，她针对的是Peter，更准确地说是她不想去参加MD的批斗大会，不想面对客户的狂轰滥炸，所以用卡莉斯的会撞那个会，她不能提前告诉你，否则Peter知道就会改掉会议时间。所以她才会用临时约会的方式推掉那个会。临时改时间，特别是改这种投诉大会的时间，客户一定会生气，她吃准了Peter不想再得罪的心理就搞了这么一出大戏。而恰好你发微信给她的时候，她在跟华为的人concall，她可能无暇看你的微信，她以前就经常忘东忘西，很难一心二用。如果一心二用，就会把事情搞砸。”
“但她不怕Peter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吗？万一Peter搞砸了，她作为广告总监脸上怎么挂得住？”
“她为什么挂不住？Peter搞砸了，她换一个人跟MD不行了？说白了，她就是怕冲突，怕事，怕面对客户的谩骂。你别被她虚张声势的样子骗了，她只会躲在sales后面，逼sales去面对难堪的场面，而她自己则可以保持优雅体面，做她的太平领导。”
“Audrey不会出面说吗？”
“她最擅长的就是欺上瞒下，Audrey顶多说她跟得不够紧，她随便应付一下就过去了。”
“看来要扳倒她有点难度。”
“这不是靠一次两次打击就能成功的，干掉她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但现在还不是你攻击她的时候，你现在要做的是扎稳脚跟，获得Audrey的支持，到时候机会自然会出现。”
“现在当然还不是时候。”
“这周五我们吃个晚饭吧，庆祝你顺利进入Vanguard。”
“可以。”
“到时候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那就先这样。”
电话结束，周围顿时安静，夏敏调整心情，从沙发上拿起刚买的宏福珠宝手提袋走到卧室，坐在化妆台前，拿出首饰盒，打开。
她愣住了。
这不是她要的三千多的普通项链，它是那条三万六千元的水滴项链！
该死，那个店员拿错了！夏敏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仿佛冥冥之中，这条项链不想跟那个斯文败类走，所以跑到了她这。
但紧接着她又拉下了脸。真烦，还得回去换货。她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分。现在返回去店都关门了，得明天再去换，但明天早上要开销售例会——每周三上午十点是销售部的每周例会，这是今天下午五点她在群里被通知到的。不知道会议会开到几点，运气好的话中午可以赶过去换，但就算我赶到了那，他不一定在啊。他应该是买来送给他女朋友的吧，今天这么晚了，要送也得明天送，所以他现在可能还没拆呢，也即他可能还没发现东西拿错了。真是糟糕，说不定明天中午前他都不知道东西拿错了。哎，不管怎么样，只能明天中午先去碰碰运气了。
周三上午十点，所有销售聚集在Linda的办公室开每周例会。夏敏是第一次参加，她发现大家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索性站在窗台边。看这架势，开会时间应该不会很长。
Linda跟所有人寒暄之后，进入会议正题：“今天开会主要两个事情。第一个是7月的业绩洞很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销售达标，这是不行的！下周五开月会的时候，Audrey一定会发飙。”
“Linda，我这边有客户把投放时间延后了，这才出现了洞……”Kate立刻辩解，但被Linda打断。
“你说的那个客户我知道，但它5月份的时候就告诉你会延期，这件事Audrey也知道，这不是理由，Audrey一定会说那你在上个月就应该想办法把洞补上。大家在解释的时候理由一定要充分，不要被Audrey抓到漏洞，不然你越解释越被骂。”
“但这真的不能怪我们啊！”Michelle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那个微信又不能加小程序又不能加电商链接，内容又难读，价格又贵，真的很难卖，现在卖出的微信都是打包在项目里，很少有客户单买吧。你比较一下隔壁GM的微信，他们的微信头条几乎都是十万加，销售躺着接单！编辑部要是给力一点，我们也不至于卖得这么吃力了！”Michelle口中的GM是先锋中国四本刊中唯一的一本男刊《Gentlemen绅士》，GM的杂志硬广卖得没有Vanguard好，但他们抓住了数字化浪潮的改革时机，及时调整微信内容运作，迎合读者阅读口味，最终获得大批忠实读者粉丝。
Michelle发完这顿牢骚后，所有销售立刻七嘴八舌，跟着议论纷纷，联合起来数落编辑部，当然这里的编辑部特指北京做杂志内容的编辑部，而不是隔壁同一个部门的商业编辑部。最后讨论变成了一场吐槽大会。
吐槽持续了将近十分钟后，Linda把大家拉回会议议程。
“好了，离7月财报截止还有一点时间，大家加把劲，把自己的洞补一补。我现在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十周年。目前十周年的地点定在了上海，市场部正在抓紧敲场地，今天或明天会有详细的活动方案给到大家，现在我来对一下目前的赞助情况。Yuki，你先说吧。”
Yuki点点头：“我这边的情况是这样的……”
听完一轮赞助情况汇报之后，夏敏才知道基本上每个类别都已经名花有主，比如美容找了欧莱雅集团下的阿玛尼（Armani Beauty），酒类找了LVMH集团下的酩悦香槟（Moet & Chandon）……而车类目前找的是奔驰，只是——
“奔驰可能……不做。”Miranda焦虑地说道，“因为他们推的这款新车的时间在十月底，我们的活动在九月底，跟他们刚好差了一个月。我们活动时间可以往后延吗？”
Linda蹙眉道：“这个……我要问一下Audrey，但这会引起一系列问题，可能性不会很大。好吧，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吧。”
大家移动脚步，鱼贯离开。夏敏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她又回到Linda办公桌前。
“Linda，我想问一下，奔驰的这次赞助大概是多少费用？”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想知道一下赞助我们的活动大概要多少钱。”
“每个品类不一样，权益也不一样，所以谈的费用也不一样，没有参考价值的。”
“我在想如果奔驰不行，是不是可以问问亚当斯？亚当斯的车也够资格赞助我们的十周年吧。”亚当斯，Adams，美国一款豪华车品牌，品牌名称以美国总统约翰·亚当斯的名字命名（作者注：此为作者虚构的品牌。），是夏敏的客户之一。
Linda听到这，眼神闪了一下。“亚当斯当然可以，亚当斯有兴趣？”
“我还没问，问之前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大概率为奔驰改时间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同步去问亚当斯的意向吧。”
“好。所以奔驰大概的赞助费用是？”
“三百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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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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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局onStage 2022-03-08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