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青一如既往来叫爷起床,叫了许久不见回应。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留一张白纸躺在桌面上,还有早已被遗弃的金色令牌。
“逍遥快活去了,别找我!”
一匹红鬃马,从安城来到灵州,爷坐在摊子边吃豆沙包,披散的长发垂落,遮掩着她白皙的脸庞。
身后两人鬼鬼祟祟,爷翻了个白眼,冷冷道:“还想躲到啥时候去,出来!”
顾延承和凌嘉被抓包,窘迫的走了出来。
爷清峻的眉眼没有抬一下,低头吃着豆沙包。
“爷。”
两人战战兢兢的站在爷面前。
爷招了招手,两人才松了口气,坐在爷旁边,殷勤的端茶倒水。
吃着吃着,街上百姓突然躁动,都行色匆匆的往一个方向跑。
“爷,那边好像出事了。”
凌嘉贴心的提醒,爷并不领情:“我没瞎,看看去。”
放下手中没吃完的豆沙包,三人乱入人潮。
百姓都聚集在商贾夜府门前。
夜昊戎乃是一界商贾,为人憨厚老实,虽会些武艺,但不在江湖上露头。
他在灵州乃是大善人,救苦救难,施粥送粮,灵州百姓都很感念夜昊戎的恩德。
夜昊戎没有儿女,只有一个义子——夜长离!
百姓围在夜府门口,夜府大门紧闭,但里面传出厮杀声。
百姓议论纷纷,不明情况也不敢贸然进去。
三人挤进人群,爷抬头看到牌匾上“夜府”两个大字,冷肃的眉微拧。
顾延承询问旁边百姓。
“大爷,这里面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大爷道:“不知啊!听说里面在打架,还来了些江湖人。”
说话间,夜府的大门一下子被砸飞了出来,一个人滚在地上,鲜血淋漓,生死不明。
看到这场景,百姓纷纷抱头鼠窜。
三人往门里看,许多尸体躺在大院中。
“不好!”
爷暗叫一声,纵身跳进门中,顾延承抽出腰间的蝴蝶刀,凌嘉伸出袖中剑,跟了进去。
沿路走来,夜府人的尸体遍地,还有些散落的江湖人。
爷认出这群江湖人,乃是君与山风家的人。
君与山风家,凭家主风沧海一招“残叶飞花”稳居江湖英雄榜第十,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
如今风家却是大半人出动,来夜府灭门,恐怕是为了当年之仇。
听到后庭传来打斗声,三人大步流星的飞奔过去。
却也来晚一步,夜昊戎被风沧海一枪挑了,当场便没了气息。
“爹——”
旁边一个浑身是血,拿着银枪的少年红着眼眶,悲痛的大叫。
爷一步到达少年身边,将少年护在身后,顾延承和凌嘉也跳了出来。
风沧海看到爷的身手有些诧异:“你们是什么人?”
顾延承探了探夜昊戎的鼻息,冲爷摇了摇头。
爷神色忽深,目光乍寒,气势逼人。
强大的内力从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身上爆发,威力空前绝后的可怕。
风沧海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爷压抑着愤怒,低沉的说道:“风沧海,十二年前,杀你师傅的人是我!”
风沧海听到这话,惊恐失色,浑身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你你你……”
风沧海战栗的往后退,顾延承和凌嘉截住了他们的退路。
爷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年,和他手中的水素银枪。
刚刚听到爷的话,少年悲愤的眸子中闪烁出一丝震惊,待爷转过身来后,少年乌亮的瞳子瞪圆,莹莹颤抖着水光。
这张脸,他日思夜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飞身而来的青衣少女,在大火中将他抱起,捂住他的泪眼,带他离开了那个地狱。
十二年了,她回来了。
十二年,她一点都没有变,但男孩变了,从一个五岁的娃娃,变成现在十七岁的少年了。
爷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会武吗?”
少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爷又问道:“会杀人吗?”
少年没有犹豫,眸色坚定的点了点头。
爷低沉的声音说了句“好!”之后,转过身去,指着正在同顾延承和凌嘉缠斗的风沧海,道:“我打,你来杀!”
少年执起手中银枪,铿锵有力的高喝道:“好!”
爷运起内力,一阵邪风骤起,脚下凌影飞乱起一朵冰莲,冰莲破碎,冰瓣乘风吹过风沧海的身边。
爷脚踏冰瓣,一眨眼的功夫,轻点跃步,左掌闷响打在风沧海身上。
风沧海完全没有出招的机会,人已被一掌托上空中,回过味来,全身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冻结,一股霸道的寒气游蛇般蔓延。
风沧海在空中停顿了一秒,这一秒爷将风沧海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的丢给了持银枪的少年。
少年手中的水素银枪舞动,一片一片血雾洒落。
待下面的人都解决了,风沧海恰好往下坠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已经冻成冰块的五脏六腑直接被摔个稀碎。
爷一脚踩在风沧海身上,风沧海奄奄一息。
银枪少年刚刚才解决完爷踢过来的人,速度太快,有些力不从心,银枪支在地上喘起了粗气。
爷脚踩风沧海叉着细腰,慢悠悠道:“喂!小子, 还行不行?”
银枪少年好面子的直起腰板,提了提嗓门,逞强道:“行!”
爷斜眼往下,瞥了瞥风沧海,冷若冰霜道:“那这个交给你了。”
爷无情的一脚把风沧海踢给了银枪少年。
少年看着地面上挣扎的风沧海,冲冠眦裂,提起枪一步一步走向他,发狠的挥枪,向风沧海刺去。
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朗响起。
“住手!”
一柄银弩箭应声飞来,撞在银枪上,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几人迅速捂住耳朵,爷暴躁的骂了一声。
那迎面走来的灰衣少年猝不及防的也中招了。
待声音消失,灰衣少年的脑袋被他身后的紫衣少年拍了一下。
紫衣少年走出,抱怨道:“你这是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灰衣少年困窘的挠了挠头,傻不拉几的干笑。
紫衣少年头痛的扶额。
爷微皱俏眉,目光瞥过少年手中的紫竹弩,嫌弃道:“这是哪来的傻小子?”
只见灰衣少年,小手一摆,衣襟飞扬,声如洪钟道:“商丘流萤殿秦家,秦淮然是也!尔等休要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
气势如虹,但,没人搭理。
爷回过头对银枪少年道:“还不动手?”
银枪少年再次举起银枪,朝气若游丝的风沧海刺去。
秦淮然大惊,再次从腰间抽出一只银箭,按在手中弩弓上,拉紧弦膛,瞄准银枪少年的银枪,大喝道:“有我秦淮然在,轮不到你们这些小人残害无辜!”
“啪”的一声,银箭离弩,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银枪少年,银枪少年神色未动,爷凌然的目光递给顾延承和凌嘉。
两人即刻挡在银枪少年面前,只见,飞射而来的银箭,顺滑的在凌嘉的袖中剑刃上转了一圈,呲着火花又飞了回去。
银箭偏了一寸,擦着秦淮然鬓发过去,一丝断发悄然落地。
银枪少年一枪结束了风沧海的性命。
明显,银枪少年是第一次杀人,脸色苍白,紧攥着银枪,指尖发颤,没敢拔出银枪。
爷走过去,握住少年拿枪的手,毅然决然的拔出了银枪,带出一片血雨。
爷松开少年,沉声道:“不过杀条狗,有什么怕的?”
爷侧目看着地上夜昊戎的尸体,长叹了口气,黯然的闭上了眸子。
沉吟片刻,她猛然睁开凌冽的眼眸,好像在向全世界宣布:“君与山风家,从此在江湖除名!”
那语气蛮横、霸道、张扬,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敬畏感,好像她说的话就是命令!
秦淮然身旁的紫衣少年皱起了精致的眉眼,狐疑的看着爷。
他企图看穿女子,最后却发现,女子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汪洋,而这汪洋却如死水般,不起一丝波澜。
她好像无牵无挂,心死魂消,又好像有容纳世间一切的胸襟。
紫衣少年有些怯弱的移开了目光,他不敢久留在女子的眸中,因为他怕自己会迷失,从而被吞没。
秦淮然怔愣在旁边,刚刚凌嘉的那一招“轮回”太精彩了,太快了,秦淮然完全没有反应的机会。
如果刚刚他想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秦淮然发愣之际,爷走到他身边,神色异样的又睨了一眼他手中的紫竹弩,淡然开口道:“小子,秦藏笺是你什么人?”
秦淮然猛然回过神来,骄傲的回答道:“啊?哦!‘落雨凝箭秦藏笺’是我师傅!”
爷愁云惨淡道:“这教出个什么东西,丢人!”
秦淮然听到爷的评价顿时皱起小脸。
“喂!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丢人了?我虽说刚刚出山,但我一定会在江湖上打下名号,接着,去拜这江湖第一杀手——爷,为师,然后,成为继爷之后的下一任江湖第一杀手!”
爷扯了扯脸皮,冰冷的瞪了一眼秦淮然。
凌嘉和顾延承听到秦淮然的话,在旁边憋笑憋的辛苦。
秦淮然还在喋喋不休的和爷说着江湖第一杀手的事,门外传来响动。
“官府办案!”
“爷,是官府的人!”顾延承第一个反应过来。
爷拉着银枪少年越过墙头跑了。
顾延承扛上了夜昊戎的尸体,和凌嘉翻墙离开。
秦淮然还没反应过来,冲进来的人就把他和紫衣少年给包围了。
“抓起来!”
捕头一开口,官差一拥而上,两人瞬间被制服。
秦淮然挣扎道:“哎!抓我们干什么呀?抓错人了!哎!”
紫衣少年垂头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会跟着你啊!”
郊外
夜昊戎被四人草草埋了,银枪少年跪在坟前痛哭流涕,三人站在少年身后,似乎是在哀默。
爷走上前去,拍了拍银枪少年的肩头,有些遗憾和愧疚的看着墓碑,开口道:“老小子,这次算我思虑不周,害了你的性命,君与山我给你灭了,算是给你报仇了,既然你把水素银枪给了这小子,我便会保他无虞。说到底,这小子还是我送给你的,到头来,还是你占了便宜。”
银枪少年欣喜的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激动的问道:“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爷两只手搭在少年的肩头,勾唇道:“小子,你是我送给他的,他可不得当亲儿子,水素银枪在你手上,我能不认识你?一转眼十二年了,你已经从五岁的小娃娃长成十七岁的少年了,不错,没给老夜家丢脸,夜长离!”
“姐姐!”
夜长离热泪盈眶,抽泣的叫了声姐姐,这声姐姐好像把这十二年所有的心酸、委屈全都叫了出来,就如当年五岁时,那一声姐姐一样。
灵州县衙地牢中
“来人啊~冤枉啊~你们抓错人了!”
秦淮然一声声的呼唤,空荡幽深的地牢除了鬼叫的回声,没有任何回应。
紫衣少年实在受不了了,叹了口气幽怨道:“别叫了,叫破喉咙他们都不会理你,还不如省点力气。”
秦淮然突然激动,愤愤不平道:“都怪那几人,果然都是奸诈狡猾的恶人,竟然把我们推出去当替罪羊。”
紫衣少年靠着潮湿的墙壁,淡定道:“他们不是恶人,被杀的那个才是。”
秦淮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紫衣少年道:“还记得那个拿银枪的少年吗?那把银枪是夜昊戎夜大善人的水素银枪,你认为,夜大善人会把水素银枪给一个陌生人?并且夜大善人无儿无女,传言他只有一个义子,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少年便是夜大善人的义子——夜长离!”
秦淮然又问道:“那,被杀的那个人是谁?”
紫衣少年道:“如果我没看错,是君与山风家家主,风沧海!”
秦淮然惊讶道:“君与山风家!他们倾巢而出,跑这里来干什么?”
紫衣少年脸黑了下来,瞪着秦淮然道:“灭门呢!不然来吃席吗?”
秦淮然幡然醒悟:“所以,是风家的人灭了夜家的门,那,那几个人……”
紫衣少年眯起狭长的眸子,淡淡道:“那几个人我不认识,但他们很强!”
秦淮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所以,是我误会他们了。”
紫衣少年咬了咬牙,欲哭无泪:“说了不让你进去,结果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头就撞进去了。”
秦淮然尴尬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啊!”
郊外
顾延承和凌嘉站在城门外,爷依靠着大树,抱着双臂闭目养神。
凌嘉疑惑的问爷:“爷,你为什么让夜家那小子去救那两个小子啊?”
顾延承悠然一笑道:“爷这是在考验那小子的能力,同时少惹麻烦。”
凌嘉道:“麻烦?什么麻烦?”
顾延承轻嘲道:“凌嘉啊凌嘉!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能转的快一点,我问你,你看清那两个小子的穿着了吗?”
凌嘉仔细回忆了一下:“秦家那小子穿的是燕羽灰金云霞,另一个小子是……紫烟暗花绣缎!我去!他是皇家人!”
凌嘉失声大喊,扰的爷神色积怨,怒拍凌嘉的脑袋。
“小点声,震死我了!”
凌嘉卑微的道歉:“抱歉抱歉,我闭嘴!”立刻给自己的嘴巴上了锁。
顾延承幸灾乐祸的笑。
凌嘉恼怒的瞪着他。
地牢
秦淮然已经放弃了求生,恍惚的看着狭小的栏杆透进来的阳光,内心凄凉。
“南星,我们还能出去吗?”
安期南星并不想回答他。
秦淮然孜孜不倦的追问:“他们应该会放了我们的吧?毕竟人不是我们杀的呀!”
安期南星最终还是回应了他:“不会,他们只想要一个凶手,至于到底是谁杀了夜家满门,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只要一个替罪羔羊给百姓一个交代,堵住悠悠众口。”
“啊!那我们不是死定了?”秦淮然破烂的躺了下去,一连叹了三口气。
“仁兄看来很懂得为官之道!”
牢房门外,传来不冷不热的声音。
夜长离一袭清隽的暗蓝色身影,靠在墙边 ,手指套着一串钥匙甩来甩去,另一只手提着银枪,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秦淮然看到夜长离兴奋的趴在牢门上。
“是你!你怎么来了?”
夜长离撇撇嘴道:“你以为我乐意啊!要不是姐姐让我来救你们,我才懒得管你们。”说着把手中的钥匙顺着铁栏杆缝隙扔给了秦淮然,提着银枪走了。
拿到钥匙的秦淮然三两下打开了牢门,招呼安期南星走。
安期南星拍了拍身上的灰,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秦淮然追上夜长离问道:“哎!你是怎么进来的?”
夜长离气定神闲道:“闯进来的。”
秦淮然愣住:“这么粗暴!”
安期南星目不斜视的从秦淮然身侧走过,云淡风轻。
安期南星和夜长离走远了,秦淮然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
牢房外,几个侍卫昏倒在地上。
秦淮然不禁批评:“守卫真松懈!”
安期南星听后直翻白眼。
忽然,三人看到不远处升腾着浓厚的黑烟,有人大喊着:“着火了!救火呀!”
秦淮然:“……”
安期南星:“……”
三人走后,县衙敲响了警钟。
“有犯人逃狱!有犯人逃狱!”
此刻三人轻而易举混出城门,与早已恭候多时的三人汇合。
“姐姐,人我救出来了。”
夜长离跑去和爷邀功。
爷冷冷的看了眼后面的两人问道:“怎么救的?”
夜长离骄傲道:“我烧了他们的粮仓。”
爷一巴掌拍在夜长离的后脑勺上,暴跳如雷:“烧什么不好非烧粮仓,知不知道里面的粮食能救多少人?偷出来不行吗?非要烧了,败家玩意!”
夜长离委屈的摸摸脑袋,噘着嘴道:“那我下次不烧了嘛!”
“还有下次!”爷抬手就要再来一巴掌,夜长离先见之明的抱紧了脑袋。
最终那一巴掌没有落下,待夜长离抬起头,爷已走远。
“哎!姐姐等等我!”
六人就这样离开了灵州。
在郊外,他们作别。
爷抱拳道:“小子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说罢,转身牵着马便要走,夜长离慌忙拉住爷。
“等等!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爷转身,冷然的看着三人,言语轻蔑道:“带着你们做什么?当累赘吗?毛都没长齐的雏,再练几年再说吧。”
倒也不怕打击了三人的信心。
听到这话,夜长离拉着爷的手缓缓松开了,眼中无比落寞。
爷也没多啰嗦,三人跨上了马。
身后传来夜长离坚定的呼唤:“姐姐!我一定会成为江湖第一,再次站到你面前,到时候就可以和你并肩了!”
秦淮然趁着热闹,也喊了一声:“我也会成为天下第一杀手!不会再让你们小看了!”
安期南星替秦淮然脸疼,这是能够随便说说的吗?
三人驾马而去,只留下萧瑟的背影。
然而,此时此地,三个少年英雄相聚了,他们的心中都燃起了一团名为“天下第一”的大火。
三人清澈的目光不掺一丝杂质,深涉江湖,他们会创造自己的传说!
爷深知,这三个人,将来定然会成为这江湖,最难以逾越的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