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中,弗洛姆从一个人最初在母亲肚子里,然后出生与母亲分离开始说起,儿童的出生便断绝了与母亲的一体化状态,成为与之分离的生物实体。此时,儿童就可以看作一个单独的“个人”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在出生后,儿童在相当时期内仍然与母亲一体,他在养护等各个方面都受到母亲的照料。儿童虽与母亲断绝了生理上的连接纽带,但是作为“个人”的纽带仍然没有断开,弗洛姆将这个纽带称之为“始发纽带”。从更深的意义上而言,始发纽带不仅仅只存在于母亲与孩子之间,原始共同体成员与他所在的部落和自然之间、中世纪人与教会及其社会阶级之间,都存在这种始发纽带。在个体化意识还未显现之前,始发纽带给人保护感和依靠感,让他拥有归属感,他存在的意义,生命的所在都如同一个模型一样,牢牢套在他的身上,他只需要亦步亦趋地跟随。
当儿童的年龄越大,达到断绝始发纽带的程度越高,他渴望自由与独立的愿望就越强烈。弗洛姆认为儿童的个体性进程包含两个方面的特征:自我力量的增长以及孤独日益加深。一方面,儿童在肉体、情感和精神上越发强壮,各方面的强度和活动都在增加;另一方面,儿童开始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区别,开始萌生自己与世界的概念。“只要个人不是那个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没意识到个人行动的可能性和责任,他就用不着害怕。一旦成为一个人,他就形只影单,只能独自面对世界各方面的危险和强大压力。”
所以,个体化进程是一个力量不断增长和个人人格不断完善的过程,但是同时又是一个丧失与别人共有的原始共同性,同时让儿童越来越分离的过程。这种日益加剧的分离可能导致寂寞的孤立,产生紧张的焦虑和不安全感。这也就是“逃避机制”产生的根本原因。
如果人的发展和谐有致的话,那么个体化进程的两个方面就会得到均衡发展,也就不会存在所谓的“逃避”了,但是实际上人类的历史是一个冲突与斗争的历史,朝个体化进程加深方向迈出的每一步,新的不安全感对人们的威胁就更进一步。“始发纽带一旦切断,便永远无法重续。”就如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犯下错误,上帝将他们逐出天堂,乐园一旦失去,便也无法返回。人类天生拥有“摆脱束缚,获得自由”的基因,但是“自由地发展”这种积极性自由,却始终是模糊的。
“人们足足用了四百年的时间才将封建世界打碎,才将人从最赤裸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但是,随着个人在许多方面的成长,在心智和情感方面的发展,在文化上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就,‘摆脱束缚,获得自由’与‘自由地发展’两种自由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人挣脱了束缚自由的纽带,但又没有积极实现自由和个性的可能性,这种失衡在欧洲的结果便是,人们疯狂地逃避自由,建立新的纽带关系,或至少对自由漠然视之。”
这一章的结尾,弗洛姆也给出了应对这种矛盾的可能性的解决途径。那就是“人积极与他人发生联系,以及人自发地活动——爱与劳动,借此而不是借始发纽带,把作为自由独立的个体的人重新与世界联系起来。”这个解决途径其实比较抽象,弗洛姆所坚持的“积极”与“自发”这两点很难纯粹的做到。按照书中的说法,人天生与自由之间就是矛盾的关系,就好比一个关在笼中的动物,它渴望重返自由,努力去挣脱笼子的束缚,但是实际上,它从笼中逃出来之后,整个世界又像个更大的笼子禁锢着它。这个时候对于它而言,更小的笼子意味更少的选择与责任,而这个广阔的天地,却给了它无数选择,但同时每一种选择背后都是无数的、分叉的路口,它是渺小的、无力的,穷尽一生也找不到那个通向“正确”的道路。这是自由的代价。所以,它如何“积极”与“自发”地去爱与劳动呢?已经这么痛苦的情况下,做的任何选择都是被动地去抵消痛苦,不管是与他人联系还是劳动,都无法“积极”与“自发”。因此,对于弗洛姆给出的这个解决途径,目前我找不出理由去信服。
这一章里,还有一个我个人认为很有意思,稍微有点颠覆意义的论点,那就是“适应”问题,我们常说“适应自然”、“适应社会”,这种适应是积极的进取行为,是个人用自己的力量与社会进行连接的主动行为。但是,为什么人要努力去适应社会呢?很多动物天生就具有适应自然的本能反应。弗洛姆认为动物的发展程度越高,他的行为模式的灵活性越大,出生时结构调整功能就越不完整,人就是这种发展的顶点。所以,人降生时并没有动物具有的适应某些行为的机制,他对环境的反应能力比受自发本能行为调节的动物差得多。“适应社会”从社会程度而言,是积极的,是促进社会稳定进步发展的,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是让他在无数灵活性选择的模式中,选择那个最不灵活,最压抑自我的。但是,这又是必须的,这就是矛盾所在。如果他不去主动适应,他必然要忍受更大孤独和痛苦;如果他去主动适应,他可以在社会集体的拥抱中获得归属感,但同时他舍弃了一部分的自我。我之所以认为这个论点具有颠覆意义(当然是对我而言),大概率是因为从小接受的观点就是适应社会,适应集体。没有人会去告诉你这个行为背后的所在,所有人都在做,所以这自然就是对的。实际上,这个行为不管是对还错,我们每个人在面对无法与自然、社会或者更大的不受我们控制的事务影响时,我们总是会让渡自己的自由,或者说交出一部分自我,希冀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