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先来后到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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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里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烟味，沈翊刚坐到后排座位的时候就闻到了，这种味道让他觉得有几分不适，可周围又没有别的车可以去挑选，就只能默默忍耐了。

 

他拿着那张疑似嫌犯的画像看了又看，想着趁着自己对褚英子的口述还有一些印象的时候对照着看一眼，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地方，但是他那一上车就昏昏欲睡的毛病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集中精力看着眼前的画。

 

司机师傅还在和他搭着话，问他这么晚才从看守所里出来，是律师还是警察，还问他里面关着的女人听说都是重刑犯，是不是都等着被枪决呢。

 

沈翊困得迷迷糊糊的，脑袋随着车速和拐弯一点一点的，他只觉得这个司机师傅好奇心挺重的，于是随口回道，“现在已经没有枪决了，都是执行注射。”

 

司机感慨了一句，“那还挺好的，挺文明的，不遭罪。”随即他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因为红灯而停了下来，问了沈翊一句介不介意抽根烟，沈翊知道很多开夜车的司机都习惯用烟来提神，也就点了点头，他睁开眼睛无意间看到了车里的后视镜，这个司机一低头点上烟的瞬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一种凉意从头皮缓缓的向下蔓延着，沈翊低头看向自己的本子里夹着的嫌犯的画像，又小心翼翼的抬起眼透过后视镜瞄着那个司机的脸。

 

他的呼吸都忍不住放缓了几分，不会吧，不会真的有这么巧吧，沈翊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手默默拧住了自己的背包带子。但是对人脸的职业敏感性告诉他，现在这个开车的司机，就是褚英子口中的那个主犯，是她曾经的爱人，也是残忍杀害四个人的凶手。

 

就在他紧张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时候，他的手机又突然响了起来，沈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错跳了一拍，在看到手机屏幕前的一秒他又一次控制不住的抬头看向了后视镜，他发现这个司机也在透过后视镜观察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向沈翊袭来，他总觉得这个司机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一个常年流窜在外的凶残的犯人的第六感他不敢赌，然而这个电话他又不能不接，这可能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看到来电人是蒋峰的时候，沈翊默默地吸了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蒋峰自然是来和沈翊报告好消息的，之前沈翊把这个犯人的画像发给杜城的时候，蒋峰还觉得不太靠谱呢，他还没忘记之前沈翊在周招的案子上画了一张完全被耍了的画像，再加上杜城也曾经说过，褚英子不可能把主犯真正的样子告诉给画像师，所以最开始把这张画像放到系统里去筛查的时候，他们都没报太大希望。

 

所以当李晗对着电脑喊着“有了有了有了”的时候他们都很震惊，系统里显示这个叫曹栋的人和沈翊的画像有百分之九十五的相似，而且曹栋这个人本身也有着前科，所以在系统里直接被筛查了出来，而更巧的是这个曹栋现在人就在北江。

 

“沈翊，你也太牛了吧，这么多人都没画出来的就你画出来了，我们真的在系统里找到了那个凶手，他叫曹栋……”蒋峰兴致勃勃地跟沈翊说着他们的新发现，却被沈翊一句话打断了，“你们吃晚饭了吗？”

 

蒋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沈翊怎么不接他的话茬，反而问他吃没吃晚饭，弄得他一头雾水，“我这不是忙着查这个人呢吗，我哪儿有时间吃晚饭啊……”

 

“你晚饭吃的什么啊？”沈翊完全不管蒋峰在说什么，基本上就是自说自话，蒋峰挠了挠头，感觉沈翊是不是吃错药了，“不是，我说了我没吃饭啊我……”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呢，好累啊。”沈翊脸上带着笑，好像在跟家里人寒暄似的，他的头靠在了车窗上，眼睛往外看去，发现自己对这段路并不熟悉，然而那边的蒋峰似乎还是没有意识到沈翊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语代表着什么，沈翊心中也有几分焦急，但是越是焦急他越不能在曹栋面前展示出来。 

 

“不……不是，沈翊你什么意思啊？”蒋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杜城敏锐地发觉了不对，他一把抢过蒋峰的手机，“沈翊，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听到了杜城的声音沈翊松了口气，他知道杜城能够听懂他的一些暗示，“对，就是你刚才说的那道菜，我还挺想吃的。还有，你帮我提前把东西准备出来呗，这样我回家就能用上，对，就是我那堆你说看不懂的大部头的书。”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向曹栋，而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异常，曹栋开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然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因为一个突然改变的红灯狠狠地一脚刹住。

 

因为惯性沈翊控制不住地往前扑了一下，一直放在腿上的画像也就这样飘了出去，沈翊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把本子合好收起来，这么低级的错误就这样发生了，沈翊紧张的头脑一片空白，用力地捏着的手机，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刹车和急促的喘息声，杜城的脑子飞速的运转着，举着手机就往406跑，“喂？沈翊，你还在吗？喂？”

 

曹栋缓缓地低下头，看到了这张飘落到自己身旁的画像，随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已经快抽到底的烟，点点星火在他的指尖闪耀着。沈翊感觉一滴冷汗从脑门慢慢地向下滑落着，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想将那张画像拿回来，曹栋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瞬间的冲力让沈翊直接被摔回到座位上。

 

沈翊被这种推背力掼到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手机也在手里滑了一下，他现在只能靠和杜城的对话进行自救了，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他带着点儿颤抖的声音笑着对杜城说道，“喂，我在呢……帮我在书里找一幅画吧，书就在桌子上，蒙克的画集，第二十七页，你翻开放在那里，一会儿我回去就能看到了。”

 

杜城按照沈翊说的，找到了他办公桌上那本书，翻到了指定的页数，看到那幅画的名字，心一下子就坠到了谷底。

 

小路上的谋杀案。

 

“好，那等会儿见，拜拜。”沈翊虽然说着再见，却并没有挂断手机，而是把音量降到了最低然后把手机揣回到口袋里，他知道只要一直通话杜城他们就能够靠着技术手段定位他在哪里。他眼看着曹栋把车开向了越来越偏僻的小路上，他试图用手轻轻地抠了一下车门，毫不意外的发现车门被上了锁。

 

“李晗，定位一下沈翊的手机，然后在监控里寻找一下曹栋的车，刚才沈翊说他现在就正好遇到了曹栋，曹栋应该也发现了他，他最后留给我的线索是一副叫做小路上的谋杀案的画，现在情况非常紧急！”杜城从406跑着回到了办公室，李晗立刻把曹栋的车牌号输入到系统里，利用交管系统那边的大数据开始筛查着车牌号，在实时监控里终于找到了曹栋的那辆车，“沈老师的手机定位和曹栋的车都显示经过了这个路口，车下了高速之后开向了这条小路。”李晗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的敲击着，进行交叉定位后找到了几分钟前沈翊的踪影。

 

杜城抄起自己的外套和车钥匙，一边走一边嘱咐着蒋峰，“联系那片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进行增援，我这就赶过去，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和我联系！”他甚至能够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完全不敢想象沈翊要是真的出了事自己该怎么办，许多年前那种失去了师父的痛楚又一次汹涌的袭来，这种恐惧感让杜城在发动自己的车的时候连续两次没有打着火。

 

沈翊不知道杜城他们还有多久能够找到自己，他坐在车后座上疯狂的思考着该如何脱身，而曹栋已经把车开向了一个非常荒凉的小路，最后靠边停住了车。曹栋低下头来捡起那副飘落到他脚旁边的画，看着画像上的自己，“画得挺像啊。”曹栋慢慢的扭过头来看着沈翊，“你见过英子了？”

 

沈翊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的颤抖，“见过了。”他觉得车内的气氛越来越令人紧张，曹栋的脸上带着几分扭曲的笑容，把脸凑近了那幅画，用力的嗅着，好像这样就能闻到属于褚英子的体香，“这画上的血，是她的吧。”在得到了沈翊肯定的答复后，他甚至伸出舌尖来舔了一下褚英子涂在画上的那道血痕，这种变态的举动让沈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陶醉了片刻之后，曹栋把那张画放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甩着它从前排的司机位置走到了车后座，拉开门坐到了沈翊的身边。沈翊忍不住往旁边蹭了一下，但是车后座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他实在是无处可躲，曹栋也没直接拿着匕首对沈翊比划，竟然还算文质彬彬地请沈翊给他画一幅褚英子现在的模样。

 

沈翊想着包里藏着的一直通着话的手机，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拖延时间的方法，便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了一只铅笔，打开了速写本，在曹栋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勾勒着褚英子的形象。

 

他很想慢一点儿画出来，但曹栋也不是吃素的，他自然也看破了沈翊那慢悠悠的样子，直接开口描述着自己心里褚英子的形象，让沈翊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去作画，“她的眼睛大大的，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头去……鼻梁没有那么高，但是鼻头小小的很精致。我最喜欢她的嘴唇，总是红艳艳的，特别诱人……”曹栋靠得越来越近，沈翊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不敢停了手上的动作，然后就看到曹栋越过他的画本，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正在通话中暴露了一切。

 

沈翊闭上了眼睛，他听到曹栋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就把他的手机关机丢到了车外面，“大画家，手别停啊，继续画吧。”

 

沈翊那边的通话一停止，蒋峰这边就立刻发现了，他连忙给沈翊再次拨过去，却发现手机已经变成了关机状态，他连忙把这个消息报告给正在开着车极速狂飙到之前定位地点的杜城，杜城看着自己的手机导航，距离那个地址还至少要开半个小时左右，他现在恨不得给车插上两个翅膀，直接一步飞到，“给张局打电话，由东向西封锁环岛路，在横二路三段位置设卡，告诉参与的人员千万要注意，车上有自己人！”杜城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程度，用手放大着手机上的地图，报出需要布防的位置，脚下的油门却踩得更狠了，从120公里逐渐开到了150公里，还好夜里人少，他这个速度倒也能开得起来。

 

“城队，沈老师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化，我已经把更新的地址发给你了，你看一下。”李晗对着蒋峰那公放的手机说道，杜城看了一眼手机，打开新的地址，发现距离刚才的地址也并不遥远，只是看起来非常偏僻，这种位置总是让杜城有不好的联想。

 

而沈翊这边已经在曹栋的紧逼之下将褚英子的画像画了出来，曹栋很满意的从沈翊的本子上将这张画撕了下来，还带着点儿佩服的意思说道，“七年了，七年我都没有再见过她了，谢谢你，让我又一次看到了她……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画得这么好，真厉害啊。”

 

沈翊苦笑着收起了自己的笔和本子，他大概用了十五六分钟画完了这幅画，他不知道自己拖延的这段时间里杜城他们已经赶到了哪里，还来不来得及在曹栋对自己下手前找到自己，“这有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幅画，我不想让它有任何瑕疵。”

 

“是啊，最后一幅画了，可惜了。”曹栋拿着匕首在手里转了一圈，显然是没有想要放过沈翊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沈翊看到了曹栋眼底里闪过的疯狂，他知道这就是个亡命之徒，对生命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尊重之意，内心的绝望又多了几分。曹栋把手里的画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仿佛那里就该坐着褚英子似的，随即他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准备从后备箱里拿出备用的绳子。

 

沈翊看准了时机，想要从那半敞开的门中间冲出去，可惜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曹栋一拳放倒在地上，被像拎小鸡仔一样摁到了车上，曹栋抓着沈翊的头发，把他的头压在车体上撞了两下，差点儿就把沈翊的鼻血给撞出来了，“我不想对你动粗，你别逼我。”曹栋恶狠狠的用绳子绑住了沈翊的双手，然后把他丢到了后座上，随即启动了车子，朝这条小路的更深处进发。

 

沈翊被曹栋那一拳打得头疼又想干呕，脸砸在车门框上的时候他差点儿以为自己的鼻骨要折了，他感觉车好像开到了一条颠簸的土路上，沈翊趴在后座上努力拧着手腕，想要挣脱开这绳子，却发现曹栋捆得十分专业，他越努力挣扎那绳子越往肉里抠着，磨得他手腕好像都破了，却没有一点儿要松开的意思。

 

“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人能听我说说心里话，正好碰上你，我也算是有个说话的人。”曹栋一边开着车一边像是突然有了倾诉欲一样的跟沈翊说着话，或者说，是自言自语，“我一直都在跑市区和看守所这条路，每次遇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我都想问一句他们是不是看到我的英子了。我知道我算不上个男人，我让我的女人在里面替我扛着，而我只能在外面陪着她，算是对她有个交代。”

 

曹栋把这一条路开到了底，将车停在了一片废弃的码头边上，他下了车，把后门打开，用匕首拍了拍沈翊的脸，“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行踪，对不起，我留不了你这条命，到终点了，下车。”曹栋拽起沈翊的衣服把他从后座上拖了出来，沈翊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了。

 

沈翊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说不定杜城他们就真的能够追踪到自己，毕竟自己手机被扔掉的地方距离这个码头并不远，而且是一条单向的路，只要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机，就一定会沿着这条路找到自己。

 

曹栋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的确没有人烟，而沈翊趁着曹栋没有一直盯着他的这段空档，咬了咬牙，拼死用头锤向曹栋，撞得曹栋没站稳了那么一下，但是很不幸这次他连两步路都没跑出去就又被曹栋一把揪了回来，匕首差一点儿就直接插进了他的喉咙里，“再跑我就直接弄死你！”曹栋也搞不懂沈翊这种小身板子还几次三番的想要逃跑，他也被弄得没有了耐心，推着沈翊就往海边走。

 

沈翊这辈子最逼近死亡的一次就是七年前被推进海里的那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命里犯水，这一次又是如此，他的脸被冷硬的海风吹着，咸咸的带着一些粗粝的味道，灌进了不停急速呼吸的他的身体里，“曹栋是吧，你听我说……”沈翊抗拒着曹栋的动作，可他实在是身单力薄，身不由己的被曹栋直接拎着胳膊就带到了海边。

 

曹栋顿了一下，沈翊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和他在多说几句周旋一下，他刚一张嘴，就感觉腰间一痛，随即就被曹栋干净利索的一脚踹进了海里。

 

冰冷腥咸的海水再一次疯狂的灌到沈翊的嘴里和鼻腔里，七年前那种溺水的恐惧感又一次深深的袭来，这次他连双手都被牢牢地束缚在身后，能动的只有一双脚，他努力地摆动着双脚，在喝了几口水之后又忍不住用鼻子吸了一下气，这让他呛水呛得更厉害了，也更没有力气去挣扎了。

 

好冷……好痛苦……

 

沈翊感觉自己的神志逐渐模糊了起来，然而眼前却好像出现了这七年来那个他一直想要记起来，但怎么也看不到的女人的脸。那个女人带着黑色的礼帽，大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好像在跟他说着什么，沈翊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看到那个女人踏着黑色的波浪，向他慢慢走来，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看向他，用那双带着蕾丝手套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沈翊……沈翊……”幽幽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沈翊努力想要把这张脸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已经危在旦夕，他停止了挣扎，睁着眼睛，再一次缓缓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向海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