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唐】弯弓猎白月(二）

​​翌日清晨唐惊月出了房门，下楼瞧见陆恨雪坐在大堂吃面汤，他衣角靴面都沾染晨露湿痕，想必早早出去转悠了一圈，说不定连人家府上几名女眷都摸清楚了，唐惊月实在厌了和这等独来独往的人打交道，心里盘算着回头记下陆恨雪这名字，碰上与他搭伙的活计一概不接，陆恨雪见他下来，筷子敲了敲碗沿：“时候不早了。”

“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唐惊月顶着麻子脸坐在他对面，也要了碗面汤慢条斯理开始喝，“年纪大了，睡不上四个时辰便没精神，体谅体谅我这老骨头。”

陆恨雪放低了声音：“那府上很怪，虽人多，但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音，估计大半人都会武，行止整肃，走路也不出声。”

果然是自个拿主意偷溜出去了，唐惊月笑笑：“那听说宁老爷虽年过不惑，却娶了六房美妾，你瞧见没有？”

陆恨雪抬眼凉凉看他一瞬：“比不得陈兄，费心思在这些事上。”

“陈麻子没别的癖好，就是喜欢美人儿，”唐惊月打了个嗝，“吃好了，启程吧。”

货队上全是楠木箱子，唐惊月让侍从一一用麻绳捆牢，卸到板车上，陆恨雪问他：“今日就谈生意？”

“你没听说过？那个宁老爷从来不去别人地盘上看货，只能我们先带着两箱货头给他看看，才好定下，去门口把骡子牵来。”

陆恨雪被使唤着去牵骡子，大堂的伙计出来伸着脖子东张西望老半天，瞧见了唐惊月赶忙跑上前拦住他：“这位爷，房钱还没付呐！”

“做生意哪有着急赶客的，今夜还要回来住，”唐惊月丢了半锭银子给他，“到了晌午备好酒菜，还定那几个上房。”

伙计喜笑颜开，不住作揖，陆恨雪将骡子拴好，单手手拎着唐惊月腰带便将人放到了骡子上：“时候不早了，陈老爷还是快动身吧。”

赶投胎吗？唐惊月心里痛骂一句，脸上还是笑着的：“说的是说的是，多亏小侄提醒，这便走。”

盛夏暑气重，才刚过食时日头就已经大了，唐惊月带着两箱货骑着骡子，脸上还糊着一张人皮面具，被日头一晒，多出几分心浮气躁，到了宁府门口，呈上请帖，家丁并不请他进去，只说：“贵客稍候，我家主人即刻就来。”

唐惊月怎么都没想到连口茶都没喝上，正在愣神，门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两鬓已有风霜斑白，他走上前并不与唐惊月寒暄，径直对着货箱过去，唐惊月忙伸手拦住：“且慢且慢，这位可是宁员外？”

那人不置可否：“我验验货。”

唐惊月纳罕：“这不是待客之道吧宁老爷，我远道而来，总得来府上喝口茶，谈谈生意才是正经。”

“我虽是个生意人，却不爱谈生意，”宁员外仍旧伸手去启箱子，唐惊月看见他虎口有厚厚一层刀茧，“直说一个价，好便好，不好便了，有什么可谈的，磨磨唧唧没半点爽快。”

“正是这个道理。”陆恨雪在一旁说话。

唐惊月明白陆恨雪在这开腔的意思，转弯抹角呛自己：杀人便杀人，夜黑风高摸进去一个个杀了得了，磨磨唧唧整这么许多，没半点爽快。

他脸都要笑僵：“怕是这些货种类繁多，不细谈不好开价。”

“这个数，”宁员外伸出几根手指头，“不行你就去找别人做生意吧，行的话就明日这个时辰将剩下的都拉过来，我今日付一成的定金。”

唐惊月连门都没摸进去实在有些不甘心：“您都要？除了香料还有些别的东西，价格也不……”

“好啰嗦，陈老板不想诚心做买卖便罢了！”

唐惊月一口气梗在那不上不下，他只好说：“那便这个数吧，您要是亏了回头可不能再找我。”

宁员外回头点了点头，身后的小厮小跑上前递给唐惊月一个小匣子，唐惊月打开看一眼，是足成的银锭，陆恨雪看见他筹谋这么久的事情吃瘪成这样，心情大好，唐惊月还没说话，便上前将盒子接过：“那我们明日来交货。”

宁员外点点头：“那就不送了。”

言罢转身带着小厮进门去，那扇厚重的铜门吱呀一声关得严丝合缝，唐惊月瞥陆恨雪一眼：“如此这般很合你意？”

陆恨雪将面上的笑意压了压，佯装肃然：“哪里，少不得要多费些事，今夜得劳力一番了。”

唐惊月冷笑一声不与他理论，跨上骡子打道回府，陆恨雪眼见事态如此，唐惊月再不情愿也只能今夜与他直接登门杀人，心里轻快，骡子都跑得比唐惊月疾迅，两人回去正是晌午，伙计已经依着唐惊月的话备好了饭菜，陆恨雪觉着酱牛肉适口，多吃了一碗饭，唐惊月食不知味，想到今夜得费神杀人，便有些恹恹不乐，没吃几口就溜回楼上小憩。盛夏暑热，唐惊月将唐门制出的机关风轮放在一旁扇凉，正昏昏欲睡，忽而听见客栈后院传来磨刀声。

唐惊月眯着眼睛攀到窗边探头一看，陆恨雪打着赤膊正在后院磨刀，油栗色的卷曲头发铺洒在他肩背上，几缕落在胸前晃荡，手底下那块磨刀石已经发亮，唐惊月看见他脖子上坠着个物什，在日光下散着光华，但看不清是什么，他看了会陆恨雪磨刀，闲闲想来，真不知胡人都吃什么长大，一个个这幅身材，陆恨雪那头将双刀收入鞘中，将剩下的那桶水兜头浇下取凉。

唐惊月正要缩回身，那头陆恨雪似有所感，抬头一望便与他目光相接，陆恨雪没说话，但唐惊月分明从他脸上看出“看够了没”这几个字，短兵相接就不得不膈应下陆恨雪，他在窗台撑着脸嬉笑：“怎么，不穿衣服光着身子可不就是给人看的？”陆恨雪皱起眉，心想他莫不是个断袖，一言不发地披上衣裳从后院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