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满楼

    征西主帅一职，在中秋前半个月定了下来。消息传来的时候，席维安正在教钟灵骑马。

    “身体放松点，夹紧马腹……”席维安骑着马在钟灵身旁指导着。虽说他自己的经历告诉他，骑马就是摔多几次就会了，但是他哪里舍得让钟灵从马上摔下来，自然是教的细心。

    “你为啥非得学骑马呢？”席维安心疼地揉着她被缰绳磨的通红的掌心，不解地问道。

    “想着将来若是有机会去漠北，与心上人在草原纵马。”钟灵笑着应道。她最近的心情好上了不少，前世许多未曾与席维安经历的遗憾，今生亦弥补了不少。她同样期待着大婚，那件未曾穿过给他看的嫁衣，这一世终于是为他而穿。

    “那我可得努努力，早点将漠北拿下来，满足我家娘子的愿望。”席维安笑嘻嘻地说着，皇帝只冷落了他两个多月，这几日又重新启用了他，让他过两日去西郊换防。

    “不害臊！”钟灵恼他还没成亲私下里便是一口一个娘子，红着脸把手抽了出来。

    “少爷！宫里传来消息，征西主帅择定了！”两人正嬉闹着，吕朝闻便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气儿说道，“是……是太子殿下。”

    席维安顷刻便怔在了原地，他扯了吕朝闻的领子，不可置信的问道:“太子殿下？！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怎么会是太子殿下？”

    “说是……太子殿下主动请缨领军征西，陛下本就因不知如何抉择而困扰，便允了殿下请求。中秋节后，便点兵出发。”吕朝闻回道。

    钟灵看着席维安瞬间难看下来的表情，生了些担忧，她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悄声问道:“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席维安叹道，心里生了诸多不解，“不行，我要进宫，我得去问问殿下。”他扯了马，急匆匆地朝宫里飞奔而去。

    席维安话虽未尽，可钟灵早已明白那没说完的下半句话，更何况是一国之储君。

    像是知道席维安要来，太子没有吩咐拦他，等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东宫时，太子正在写字，听到他行礼的声音也未曾抬头，只是淡淡地吩咐着免礼。

    “说吧，有什么想问的？”待得一幅字写完，太子才搁了笔，浅笑着问道。

    “殿下，身为储君当坐镇京畿，怎可亲自领兵出征？！殿下为何……？”席维安开了口问，他不信太子不明白这个道理。

    “孤又不是第一次领军出征，不过是许久未曾上过战场，手痒罢了。难道诚甫以为，孤不能独自领军不成？”

    “臣无此意，臣知殿下少时随军出征，战绩赫赫，臣从来不曾质疑殿下领兵出征的能力。只殿下自及冠以来，大齐所历大小战役数百场，可殿下从不亲征。臣不明白，为何此次征西……殿下便是要？殿下明知……”席维安是真的急了，分明前几日还在传陈家与沈家为了这主帅之位争得不可开交，怎么今日反而成了是太子前去。

    “……那封奏表……殿下您？”席维安骤地想到那日，还在和他僵持不下的皇帝看完了太子的奏表便松了口，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却看见了太子眼底的笑意。

    “孤只是，和皇父做了一个交易而已，诚甫不必为此介怀。”太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

    “……臣的婚事……就这么重要吗？”席维安不甘心地问道，“殿下又为何要与陛下做交易？”

    席维安只觉身在一团迷雾中，他拼命地想找出一条清晰的路，却发现越陷越深。

    太子闻言愣了愣，最后只无奈地说道:“日后……你便明白了。好生准备换防吧。”席维安还要再问，就听见小厮进来禀报说，“殿下，小王爷在外头吵着一定要见您，属下实在是拦不住……您看？”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急躁……”太子话虽是责怪，可语气却毫无责备之意，挥手示意放他进来。“诚甫，你先回去吧，有些话孤要单独同湛儿说。”

    席维安看着太子不容置疑的模样，只得强行压下内心的疑窦，行礼告退。

    “诚甫！孤不在的时候，替孤……看好他。”临出殿门时，太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席维安惊讶地回头，他看不清太子的神色，只那话里饱含的切切让他生了忧愁。

    “大哥！我怎么就要他看着了，我看着他还差不多，还有……”睿王行至殿门外，自然听到了那句话，哪里肯依，当下便吵嚷了起来。席维安无奈地望着来“兴师问罪”的睿王，他突然理解为什么太子会跟他说那番话。

    睿王是被骄纵着长大的孩子，行事恣意，除了皇帝和太子，没人能管住他。他由太子亲自教养长大，除了骄纵任性了些，其他都是顶好的，可太子偏就担心他这性子。

    “殿下放心，臣定不负殿下所托。”席维安无视了朝他呲牙咧嘴的睿王，拱手应道，他望了一眼闷闷不乐的睿王便退了出来。

    “如何？”慢慢踱至宫外的席维安看到了一直等在宫门处的钟灵，她牵着他的手，轻声问道。

    “钟灵……我总觉得，我好像身不由己地被牵扯进来，我拼了命地想要逃出去，又一次次地被拉回来。”席维安垂着头，低低地应道。他掀了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殿下……和陛下做了一个交易，成全了你我的婚事……我……”他神色挣扎地开了口，眉目戚戚。

    “殿下以此次征西为由，来换你我婚事成全？”钟灵愕然的问道，“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席维安摇摇头，他阖了眼，疲惫地枕在钟灵肩上，喃喃道:“钟灵，我好累……”钟灵轻抚着他的发丝，软声安慰着他。

    换防时更是加重了席维安内心的不安，策进军常年驻扎在西郊，隶属于太子东宫，乃是太子亲军。他本以为只是换防一部分，不曾想竟是全部换防，策进军全军皆随太子出征。

    直至中秋节，他仍是忧心忡忡的，席昀庭实在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宽慰着他。

    “你也不必这般忧虑，若是由太子前去，未必就是坏事。你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成日这般，倒叫你娘替你操心。”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席昀庭越说越气，这小子愁眉苦脸的数日，连带着自家夫人都暗自神伤，害得他也是叫苦不迭。

    “诚甫啊，你爹说的也对，咱们做好自己的就行，其他的别去操心了。今日中秋，你不是前几日约了钟灵今晚看花灯吗，切莫迟了才是。”席母横了席昀庭一眼，也是宽慰着他。

    席维安笑着应了是，在两人的催促下，回房更了衣便出门了。

    “今日中秋，皇后娘娘竟也肯放你出来赏灯？”席维安一出府门便看到了在外徘徊的睿王，他诧异地问道。

    “母后自是不肯的，非得说什么过几日大哥便要出征，要我在宫中多留些时候，还是大哥替我解的围。”睿王笑着说道，“母后哪里晓得，这年年中秋花灯都不同，自是要年年出来赏灯的。”

    席维安哑然失笑，直笑他没个正形。

    “騄駬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打一玩物。”钟秀喃喃念着，她相中了这个灯，这顶八角琉璃灯称得上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一盏灯，灯罩上的画像在旋转的灯影下栩栩如生，像是要跳脱出来一般。

    “大姐大姐！快来快来！这灯好漂亮，姐姐帮帮我！”钟秀兴奋地冲着钟灵招手，看上这灯的可不在少数，可偏偏无人能解这灯谜。

    钟灵思索着，眉眼间露出点了然的笑意，难得一见前世熟悉的事物。她虽不知为何《红楼梦》中黛玉所出灯谜会出现在此，但显然这对前世熟读史书的她来讲并不是难题。

    “走马灯”

    “走马灯”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谜底，钟灵诧异地回头去望，是席维安。她的心慌了一瞬，为何席维安也会知道？这……不应该啊，他不是没有记忆吗？

    “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合该就是天生一对。”席维安倒是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僵硬，笑呵呵地走过去同钟灵说道。

    钟灵被他这公然之下的表白整的有些猝不及防，抬头想瞪他，却陷在他满眼的星光里。

    “泼皮。”她嘟囔着。

    “你怎么想到谜底的呀？”回府的路上，钟灵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良马无需缰绳束缚就能奔驰，攻城拔寨的紧张热烈都能够通过主人的操纵完成。走马灯更是正月十五灯魁鳌山最顶层的主灯，若换做是其他谜底，我也未必能猜出来。”席维安坦然答道。钟灵悄悄松了口气，她现在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前世的席维安，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不过……总感觉这个灯谜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席维安喃喃着，声音消散在喧闹的街道里，钟灵瞧着他好像在说着什么，又听不清，便又凑得近了些。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明年的生辰礼，你想好送我什么了没有？！”席维安坏笑着打趣道，“明年我的生辰，那时你当唤我一声夫君了，娘子可曾想好送夫君什么了？”

    钟灵被他这不要脸的一番话给激得脸色通红，气恼得去拍他，席维安嬉笑着躲过。

    “敢问将军，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钟灵眼见着抓不着他，气极反笑，眯着眼问道。

    “唔……跳一支舞或者唱一首曲子？”席维安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将军有所命，小女子岂敢不从？”钟灵笑意盈盈地答道，却悄悄往席维安处靠得更近了些。

    “啊疼疼疼疼！”席维安还来不及高兴便被钟灵捏了一把腰间的软肉，当下便疼得叫喊了出来。

    “呸！活该疼！”钟灵捏完就朝自家马车奔去，临上车前看着气急败坏的席维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声朝他啐了一口便掀了帘子进去。

    “易钟灵！你给我等着！”席维安暗恨，心道等到成亲那日定要她知道，夫君可不是好惹的。

    “等着什么？你这是泼猴啊是逃不出她那如来佛的掌心了。”睿王倚在身旁的柱子上，边啃着苹果边笑道。

    “元！荣！湛！”

    “诶诶诶！你拿我撒气干什么？！席维安！你把爷的扇子还回来！那可是我求了我大哥半个月才拿到的！”

    “算是补偿爷的了，多谢子昂！”

    “你！”

    睿王看着那拿了扇子就跑的没影了的席维安，心中气急，又暗自无奈。想着等他大哥回来再讨一把算了，反正他大哥不缺珍品。

    中秋后三日，太子于校场点兵，率十万策进军往西开拔。

    “估摸着等大哥回来，也差不多该到你大婚之时了。”睿王望着那离去的泱泱大军，轻笑着说道。

    “我还等着太子殿下的贺礼呢，怎么，你就没打探点消息出来？”席维安同样笑着回道。

    “诚甫，大哥……会平安回来的，对吧。”睿王没应他，他轻声问着席维安。

    “会的，一定会的。”席维安愣了愣，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太子沉稳持重，文韬武略，几乎是朝野上下无不认可的储君。西征而已，对曾经领兵征北并且大获全胜的太子来讲，不是什么难事。

    婚期将近，他与钟灵的感情亦愈发深厚。得娶心上人为妻，年少即战功累累，他席维安当称得上这天下最幸运的人了，席维安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