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亲王允禩受难记》/《八哥受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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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7-25 05:04:18

01.议罪
养心殿,雍正端坐于“中正仁和”的匾下,坐下站着诚亲王允祉、恒亲王允祺、淳亲王允祐。

“你这贱人,辜负皇恩,阳奉阴违,如今还在这包庇罪人,真是宁顽不灵,罪不可赦!”

雍正狠狠地将手中的折子摔向跪俯在养心殿廉亲王允禩,允禩所戴的朝冠被折子带来的巨大力道打落,允禩的额角则被砸破,流出一道鲜血来。

允禩被雍正的话中咬牙切齿的恨意所惊吓到,微微偏起头去看雍正的脸色,因着血顺着眼角流入眼中的缘故,目之所及殿上的人和物都似笼了一层殷红的血色,衬得雍正的脸色更是阴鸷得吓人,允禩心中更是忐忑,不知雍正这是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来磋磨羞辱自己。

雍正这番发作正是为了,廉亲王允禩给敦亲王允䄉议罪一事。

允䄉奉旨送回圆寂的蒙古活佛灵龛送回蒙古喀尔喀,行至张家口时借口生病,不再往前行路,至今一年有余了。

如今,年羹尧青海大捷,皇帝有了依仗,便要主管理藩院的允禩给允䄉议罪。允禩虽心知雍正这道旨意是在有意发难自己,罪若是议的重了,会叫一直追随自己的这些人心寒,罪若是议得轻了,难免又叫皇帝寻见自己的错处。

允禩本性和善,这些年又惯以宽佑待人,思来想去,再三琢磨,终还是对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十弟无法狠下心肠定罪,便让兵部行文令允䄉继续前行,只对未能谏阻允䄉逗留边境的王府长史额尔金稍作惩处。

况且允禩在心下还存了几分莫名的侥幸,自这位皇帝四哥继位以来,自己虽动辄得咎,几次三番地被寻错处,在众臣工面前难堪,可好在允䄉只是一个无谋无权的郡王,又有着钮祜禄氏做靠山,念在多年的手足情分上,雍正未必会太过刁难。

可直至今日,允禩心下才明了,以往的情分怕是半分都不作数了,雍正此番处置老十是假,整治自己才是真,此事不会这么容易了结。

“奴才辜负皇恩,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允禩自知皇帝惯以羞辱自己为乐事,又叫来了诸多兄弟候在此处,来刻意看他苟延残喘的模样,便狠下心咬着唇,以五体伏地之姿请罪,只想快快让皇帝纾解了不顺,才好结束此番难堪。

养心殿中,诸王眼观鼻、鼻观心,饶是连气也不敢出,允禩跪俯在地上,候了许久直至冷汗侵湿了补服,雍正才说了一句:“今儿,朕不罚你这贱人,朕要治的是这不臣不弟,无耻蠢货允䄉的罪!”

允禩听着皇上此时还做作态,便有些心急,心下一横,张口说道:“皇上,要让允䄉怎样,奴才照着议便是!”

“呵,可笑!廉亲王身为总理王大臣,连要定什么罪名,这等事也要朕一字一句告诉你吗?即是如此,封你当这廉亲王又有何用,什么差事也办不好,如同那无能无用,只会吃空晌的蛀虫一样罢了!”

“臣……”允禩气结,他自恃有才学有能力,可在雍正朝做起事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再用心用力,也只会被说无能,心中自然又悲又气,竟是连辩解话都说不出来了,什么廉亲王,不过是任由雍正侮辱的奴才罢了。

“廉亲王是要在宗室面前扮好人,让朕来给允䄉定罪,是要让朕陷入不仁不义不孝不悌的境地?也对,这正是廉亲王一贯玩弄人心的做派,既然如此居心叵测、不知道悔改,朕也不用给你这贱人再留脸面了了!诚亲王,把朕叫你们回忆誊写的皇考上御给廉亲王听听。”雍正打断了允禩的辩解。

诚亲王允祉面色铁青地拿出那份上谕。

康熙五十三时,皇考带诸皇子出巡,因为当时是允禩母亲的两周年祭日,允禩没有跟随在身旁,派太监和亲随前来请安,并送来两只海东青请安,没想到送来的却是两只死鹰。这事触怒了康熙,他在众皇子面前,怒斥胤禩阴险,连着已去的良妃也挨了骂。

皇帝前两日,让他和允祺、允祐把皇考当时说过的话回忆誊写下来,允祉知道这份上谕是用来磋磨允禩的,但这道上谕之中提及良妃,让自己读出来实在逾矩,更何况还是当着允禩的面,叫人情何以堪。

可是事已至此,唯有遵旨罢了,只是念到一处,允祉不由地便停了下来:“谕诸皇子胤禩因伊母二周年往祭。事毕、理应趋赴行在。朕驻跸腰亭之次日,八阿哥以将毙之鹰二架遣亲随人一名、太监一名,进献请安,称伊在汤泉等候进京。并不请旨,行止自由,藐视朕躬。朕因愤怒,心悸几至不测。允禩系——”

雍正觑了一眼胤祉:“怎么停了?敢写却不敢念,是害怕廉亲王记恨,还是心疼咱们八弟了?”

允祉立刻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认罪:“奴才不敢,只是……”

雍正轻笑道:“好了,瞧你吓得,兄友弟恭本是人伦,不过对这不知悔改的贱人,不该有怜悯,继续读吧!”

允祉只得战战兢兢地继续念:“允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伊杀害二阿哥,未必念及朕躬也。“

允禩听到这里,浑身的血液似乎凝滞了,面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发抖,战栗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呜咽,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睛中滚落出来,和先前额角淌出的血水混做一滩。

良妃本就是允禩心中最柔软的存在,良妃因害怕出身低微连累允禩拒食而死,此番旧事重提,允禩却也是才知道为着自己,在良妃死后,康熙又给了这样难堪的评语,刚刚又因着自己的缘故,这评语被雍正当做把柄传抄,少年时本意为额娘争个体面,可半世已过、两朝为臣,却是都是自己连累了额娘,想到此处,悲上心头,痛难自抑,一口腥甜涌上咽头。

允祉听允禩哭出声,便悄悄抬头,看到他这副痛极、恸极的模样,觉得着实可怜,毕竟做了几十年的兄弟,况且自己眼下的境遇也只是稍比胤禩好些,心中也是十分酸涩难受,于是加快语速,只想快快念完,结束了这场酷刑。

“允禩与乱臣贼子等结成党羽,密行奸险。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朕深知其不孝不义情形,即将所遣太监冯进朝等于朕所御帷幄前令众环视,逐一夹讯。伊已将党羽鄂伦岱、阿灵阿尽皆供出。自此,朕与允禩父子之恩绝矣。朕恐日后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允禩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已耳。朕深为愤怒,特谕尔等。”
 
等到允祉念完,允禩已是泣不成声,他只知道先帝因为毙鹰之事,说过父子之情恩断义绝的话,却不知道先帝还把骂他这样难听。再忆起这么多年,允禟、允䄉、允禵明明都知道先帝这样狠绝的话,却一直瞒着自己,或是顾念自己的身体,或是想保全父子之情,允禩一边感激他们的顾惜,一边又觉得难堪至极,种种思绪,纷乱交织。

雍正又开口说话,才把允禩从血色笼罩,昏天惨地的悲恸中唤醒。

“允禩,你若是不愿意议允䄉的罪,那朕就如你所愿,叫人另议便是。但朕也不会如皇考一般再给你留什么脸面了,这份谕旨也让诸王大臣看看,到底是你行事悖逆,处处邀买人心,私结党羽,还是是朕和皇考都是非不分,有意凌虐苛责你!”

“不,不要!”

“求主子不要将谕旨外传,给奴才……也给额捏一点体面吧!”

允禩一边哽噎着祈求,一边跪着爬到雍正的龙靴,不停磕头。若是这份谕旨真的发于众人,不仅自己声名尽丧,良妃也怕要成八旗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叫他如何对得起良妃的在天之灵。

“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得,朕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封你廉亲王、又擢你当了总理王大臣,可你又是怎么报答朕的?”雍正捏住允禩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逼允禩直视天颜,允禩透过泪水看着这位故人,似乎是认得又似乎不认得,昔日四皇子眼中的淡泊已被一种刀刃般的锋利所替代,似要逼得他坠入深渊。

“奴才…奴才知错了,是奴才是非不辩,徇于私情,求主子怜惜!”所谓的天潢贵胄,所谓的八王最贤,如今又有何用,便在从之前在康熙朝的动辄得咎,到如今的无路可退,自己已经是落到了辩无可辩、恨无可恨、怨无可怨的境地,只余说不出的酸楚和委屈。

雍正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用手拍了拍允禩哭得血泪交错的脸颊:“知错就好!朕对你的恩典,允祉他们几个不知有多羡慕呢,去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知道朕想要什么。”
 
说完便唤苏培盛起驾,行至宫门口,雍正又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到:“倘若允禩你还是说一套做一套,就别怪四哥不顾念昔日的情分了。”

雍正走后了半晌,胤禩呆住了似地跪坐在龙椅下面,也不哭、也不动,远远看去只是身形有些微微摇晃。

 允祉走过来,想要搀起允禩,可还没等他走近,允禩就喷出了一口鲜血,人也直直地倒在了殿上,血点子在黄色的帷幔上溅得到处都是。

 允祺、允祐二人也赶紧上前查看情况,传唤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