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
作为“核要塞”防线的“北方领土”
俄罗斯在过去十年间一直推进“北方领土”的军事现代化建设。其中，主要的动向包括以2016年部署“舞会”（Bal）和“堡垒”（Bastion）岸舰导弹系统为开端，2018年开始在择捉岛常驻少量“苏-35”型战斗机，2020年底在择捉岛部署了S-300V4弹道导弹防御系统。与此同时，军事基础设施的重建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进展。
单纯地从军事角度来看，可以认为这些动向与保护俄罗斯海军以鄂霍次克海为巡逻海域的太平洋舰队弹道导弹核潜艇有关。更具体地说，是从鄂霍次克海驱逐日美两国海军的反潜部队。从这个意义上讲，近年来“北方领土”的军事价值正在不断提高。这是因为以2014年“乌克兰危机”为开端的美俄对立正在加强并呈现出长期化的态势，军事上的对峙也不例外。特别是对于在常规战斗力方面弱于西方的俄罗斯来说，最终担负安全保障任务的是基于战略核武器的威慑力。在俄罗斯近年来实施的“国家军备计划”（GPV）中，战略核作战力量的现代化一直被置于最优先的地位，可以说这证实了上述的说法。
其中，拥有较强生存性的弹道导弹核潜艇担负第二次打击（报复）能力的核心。在构成俄罗斯海军的4个舰队（北方、波罗的海、黑海、太平洋）以及1个区舰队（里海）中，运用弹道导弹核潜艇的只有北方舰队和太平洋舰队。因此，这两个舰队具备与战略威慑相关的特殊重要性。太平洋舰队配备的弹道导弹核潜艇只有3艘，并且在2000年代之前似乎也只是老旧的67BDR型（“德尔塔”Ⅲ型）潜艇，但在201O年代之后，俄罗斯开始配备最新锐的955型“北风之神”级（Borei-class）潜艇，预计最终将与改进型955A型潜艇合计配备4艘。这是能够与英国、法国两国的弹道导弹核潜艇作战力量相匹敌的强大核威慑力量。
2020年12月，作为战略核部队大演习的一环，太平洋舰队的955型弹道导弹核潜艇“弗拉基米尔·莫诺马赫”号成功地进行了连续发射4枚“布拉瓦”潜射弹道导弹的“齐射”训练，据说955型弹道导弹核潜艇进行潜射弹道导弹4连射在俄罗斯海军也是第一次。
另外，鄂霍次克海也是俄罗斯空天军战略轰炸机发射空射型巡航导弹（ALCM）的区域。例如，无论是攻击三泽、横田的美军基地，还是攻击东京等政治经济中枢，如果考虑到俄罗斯军队的Kh-555和Kh-101空射巡航导弹射程，从鄂霍次克海发射足以到达，从俄罗斯本土的沿海地区或萨哈林上空发射也同样如此，实际上可以从多个方向同时进行攻击。因此，“北方领土”在确保这种作战自由度方面的军事价值也算不小。
也就是说，驻留在“北方领土”的俄罗斯军队是与战略威慑态势直接相关的战略军事力量，如果将其归还给日本，俄罗斯在安全保障上就会产生重大的问题。进一步说，俄罗斯继续会强化“北方领土”周边的防御网，进一步提高“有事”时封锁鄂霍次克海的能力。
另外，在“北方领土”的择捉岛上，俄罗斯军队计划对布莱文斯托尼克（Burevestnik）机场进行现代化改建，这一点在此前的《军事研究》杂志中也提到过。这样一来，鄂霍次克海防御网将通常伴随着大规模的战术固定翼飞机。这意味着不仅所谓的拦截能力，包括空中拒止在内的俄罗斯远东地区战略守势能力也将得到极大提高。正如考夫曼（Kofman）和亚当姆斯基（Adamsky）所说的那样，在俄罗斯的防御构想中，通常强调拒止能力与打击能力的组合，这在空中防势作战中尤其显著。
俄罗斯对部署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和中程核作战力量的担忧
与此同时，俄罗斯方面也多次称，美国有在“北方领土”上部署全球导弹防御网的可能性。例如，2017年6月，普京总统在圣彼得堡会见媒体代表时表示，美国增强在亚太地区的导弹防御系统对俄罗斯来说正在成为安全保障上的威胁。普京表明了如果将“北方领土”归还给日本，则其可能会被设置美军基地的担忧。考虑到普京总统指出的“北方领土”在消除导弹威胁上处于合适的位置，这里所说的“美军基地”可以解释为主要是导弹防御系统的部署。
此外，普京总统于2018年6月表示，日本不顾冲绳县居民的反对，继续推进美军边野古基地的建设，日俄缔结《和平条约》（根据1956年发表的日苏联合宣言，缔结《和平条约》后“北方领土”中的色丹岛和齿舞群岛将移交给日本）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随后，普京总统还指出，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是战略核力量的一部分，不能理解为是防御性的，则可以认为他还是对美国会否在“北方领土”上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感到担忧。
俄罗斯方面还表示，日本将要从美国引进的陆基“宙斯盾”系统将构成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的一部分，威胁到俄罗斯的核威慑力，同时这也将成为包括“北方领土”问题在内的日俄谈判的障碍。在上述2017年举行的第二次日俄“2+2”会谈期间，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希望日本强化导弹防御能力“不是为了其他国家，而是为了自己”，暗示将日本的导弹防御计划视作美国全球导弹防御系统的一部分。同年12月，在日本正式决定引进“陆基宙斯盾”系统后，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洛娃称，“这将对包括《和平条约》在内的两国关系一般氛围产生负面影响”，并表示“深感遗憾”。
最清楚地表明俄罗斯方面态度的应该是2018年1月拉夫罗夫的以下发言：
“我们（俄罗斯）听说控制这个系统的是日本，与美国没有关系。这是真的吗？我们对此深表怀疑。”
另外，俄罗斯方面主张，日本的“陆基宙斯盾”系统可以发射“战斧”巡航导弹，与禁止部署陆基型巡航导弹（GLCM）的《中导条约》（INF）相抵触。一直以来，俄罗斯对于部署在波兰和罗马尼亚的美军“陆基宙斯盾”系统也是持这种观点，这些都是由作为《中导条约》当事国的美国直接运用的，对此存在一定的异议也是事实。
但是，《中导条约》原本是美俄两个国家间的条约，并不对其他国家有任何约束力。对此，前面提到的扎哈洛娃发言人表示，“实际上，这意味着在获得日本的协助后，美国又一次违反了《中导条约》”。也就是说，这意味着俄罗斯认为美国将在日本的“陆基宙斯盾”系统上部署陆基型巡航导弹，或者说日本的“陆基宙斯盾”系统实际上是美国的系统。
探究俄罗斯的主张
军事上的观点：假设在“北方领土”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是否会威胁到俄罗斯的核威慑力？
正如之前看到的那样，作为鄂霍次克海的“核要塞”防线，“北方领土”具有一定的军事价值，这一点毫无疑问。如果考虑到俄罗斯方面的立场，应该讨论在今后的《日俄和平条约》中加入归还后“北方领土”非军事化、在包括北海道在内的日本北方地区部署兵力进行限制以及采取达成信赖措施等。
另一方面，日本方面对于俄罗斯围绕导弹防御的主张存在反驳的余地。首先应该指出的是，日美的导弹防御计划本来是以应对朝鲜导弹威胁为目的的有限计划，并不是能够使庞大且多层的俄罗斯战略核战斗力无效化的规模。根据俄罗斯屈指可数的核战略家德沃尔金（Vladimir Dvorkin）等人的推算，在美国解除对方武装的攻击下，俄罗斯80%的洲际弹道导弹和50%的弹道导弹核潜艇将被摧毁，来自俄罗斯方面的报复攻击即使遭到1OO枚拦截弹的拦截，也会有约450枚左右的战略核弹头到达美国本土。德沃尔金在另一篇论文中指出，如果是上升速度较慢的液体燃料型潜射弹道导弹，则有可能会被未来的拦截弹拦截。但是，如上文所述，太平洋舰队的弹道导弹核潜艇战力正在更新为955型，该型潜艇搭载“布拉瓦”固体燃料潜射弹道导弹。
另外，如果试图拦截俄罗斯的远程弹道导弹，其合适的位置应该在日本的北部。但是，实际上日本政府选定“陆基宙斯盾”系统的部署地点是秋田县和山口县，北海道从一开始都不是部署该系统的候选地。日本也配备了美军作为前沿部署型导弹防御雷达的TPY-2，该雷达也是部署在青森县和京都府的北部，显然并非针对俄罗斯。
俄罗斯原本就没有在贝加尔湖以东地区部署洲际弹道导弹部队，即使是在瞄准夏威夷的情况下，其飞行轨道也是从萨哈林北端通过堪察加半岛南端。如果是瞄准美国本土，则从楚科奇半岛（Chukchi Peninsula）通过阿拉斯加上空。因此，即使在北海道和“北方领土”上部署了“陆基宙斯盾”系统，也完全在作为其交战手段的“标准-3”Block 2A导弹的拦截范围之外。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应该担心的是美国在阿拉斯加部署的陆基拦截系统，以及从北太平洋向北冰洋部署的“宙斯盾”作战舰，很难认为“陆基宙斯盾”系统会威胁到俄罗斯的核威慑能力。
更进一步说，“陆基宙斯盾”系统的部署地点无论是北海道还是“北方领土”，其可拦截的范围几乎没有差别。可以说即使俄罗斯把“北方领土”归还给日本，在那里部署“陆基宙斯盾”系统等导弹防御系统的理由也非常不充分。倒不如说，在“北方领土”上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不仅维持成本高，而且只会产生与俄罗斯之间的无效摩擦，对日本来说没有任何军事上的利益。
政治上的观点：理解俄罗斯的“主权”
接下来从政治的观点来探讨俄罗斯的主张。为了能够反复坚持围绕MD/INF问题的主张，俄罗斯方面认为日本在安全保障上的主权一直受到美国的限制，其防卫计划全部从属于美国。因此，俄罗斯主张日本的导弹防御系统实际上是美军的资产，也应该受到作为美俄两国间条约的《中导条约》束缚。也就是说，俄罗斯在安全保障上关于“北方领土”的担忧受到了某种特定主权观的极大影响。
普京总统曾经表示，德国“并不是真正的主权国家”，既然德国的安全保障依赖于同盟，那么该国的主权就不得不被同盟内的“上层者”（在这种情况下是美国）限制。另一方面，普京总统指出“真正的主权国家”是中国和印度。根据这个理解，只有不依靠同盟、能够独立完成安全保障的国家才是“真正的主权国家”，而日本是被美国“限制了主权的国家”。这并不是普京总统一个人的看法，也是关于俄罗斯国际关系的先行研究者反复提出的看法。
日本的防卫政策是以与美国的同盟为前提制定的，这是事实，确实存在日本在安全保障方面受到美国压力的事例。但是，日美同盟的关系是通过美国提供威慑力，作为交换由日本提供前沿部署据点，从而确保双方各自承担一定的义务，而不是单方面的控制与从属关系。
关于导弹防御，正如之前所看到的那样，引进“陆基宙斯盾”系统是以防卫日本为目的，部署地点也是以最符合该目的的形式选定的。这些导弹防御系统确实与美国的预警网相连接，但负责运用的是自卫队而不是美军。另外，如果在有限的垂直发射系统（VLS）单元中放入美国的陆基巡航导弹，则不可避免地会使导弹防御能力下降，而且将固定站作为发射攻击性武器的据点使用过于脆弱。这不能不得出俄罗斯把同盟视为从属关系的秩序观导致产生强烈偏见的结论。
同时，俄罗斯关于“主权”的理解很可能会给日俄关系的发展带来巨大障碍。如果详细展开俄罗斯的逻辑，则是日本和俄罗斯之间无论达成怎样的协议，都有可能被美国废除。例如，据报道称安倍晋三首相（时任）于2018年11月曾对普京总统表示，如果齿舞群岛和色丹岛交还给日本，则不会在岛上设置美军基地。但在俄罗斯看来，这只是一个可以随意被作为“真正的主权国家”的美国废除的口头约定。
俄罗斯提出的“驻日美军撤离”
俄罗斯的这种逻辑最终发展到“只要日美同盟不解除，北方领土的问题就不会解决”的地步。据称，普京总统在2019年举行的与产业团体代表的会谈中表示，“在《日美安保条约》下，只要美国发出通告，美国就可以在日本的领域内设置军事基地。如果日本希望开始进行《和平条约》谈判，就必须退出《日美安保条约》”。
这毕竟是泄露出来的在非公开会议上的发言，在安倍政权时期担任日本国家安全保障局局长的谷内在卸任后明确表示，俄罗斯实际上向日本方面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谷内在2020年1月24日播出的BS富士台“黄金新闻”中表示，俄罗斯方面关于缔结《和平条约》问题的主要要求有以下三点。
（1）日本承认“北方领土”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果正式成为俄罗斯领土。
（2）所有外国军队都从日本撤出。
（3）无条件缔结《和平条约》，领土问题之后再进行协商。
上述第一点是几年来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等人在公开场合反复提出的主张，第三点也是作为从苏联时代开始提出的“中间条约”方案的演变，多次由俄罗斯方面提出。但是，关于第二点，日本政府前高官公开俄罗斯要求外国军队撤离日本的事实，这还是首次。谷内在同年12月的《公研》杂志上也曾进行了以上论述，在电视上的发言显然并不是说走嘴。
“（俄罗斯作为缔结《和平条约》的条件）要求所有的外国军队从日本撤离。由于这等同于终止日美安保，因而从日本安全保障的观点出发完全不能接受。”
正如谷内所指出的那样，在解除作为日本安全保障基础的日美同盟之前，日本没有理由必须与俄罗斯缔结《和平条约》。日苏间在战后除领土问题外，其他问题在1956年的《日苏联合宣言》中都已经得到解决。对于剩下的领土问题，日本最终要求的也是为1945年夏天发生的侵犯主权做一了断，并不是想要占有岛屿。如果遭到俄罗斯方面“想要归还岛屿就必须改变日本安全保障政策”等干涉，则是本末倒置。
或者说，如果日本真的摆脱了日美安保体制又会怎样呢？俄罗斯是否有解决领士问题的诚意尚不明确，而且日本也将面临是与中俄等国缔结安全保障合作关系还是进行独立核武装等极端的选择。即使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也不得不说俄罗斯的姿态是日本方面“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新浪军事 2022-03-15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