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ginal 薛涌 薛涌说 2022-03-26
乌克兰战争进入第二个月，俄罗斯国防部突然宣布：军事行动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乌克兰方面的战斗能力被大幅度缩减，俄军现在将集中于巩固东部的顿巴斯地区。
【俄罗斯军方宣布调整战略目标】
这和一个月前俄罗斯全面进攻乌克兰的图景已经大为不同。在开战第二天，普京还对乌克兰将士喊话，让他们揭竿而起搞掉自己的政府。两天拿下基辅，几周征服乌克兰，扶植一个傀儡政府，让措手不及的西方来不及反应，只能承认现实。当时西方也认定乌克兰全无还手之力，已经安排泽连斯基逃亡，在海外组织流亡政府，被泽连斯基拒绝。结果，乌克兰军队誓死不降，在极度弱势的情况下奋起抵抗，打得俄军阵脚大乱。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纽约时报》24日刊文指出，美国的情报估算近年来出现两大失误：一个是没有想到美军撤退后的阿富汗政府那么短命，另一个是没有想到在泽连斯基领导下的乌克兰如此顽强。如果料到这一点，就应该早点增加军事援助，把武器及时送到抵抗者手中。但当时觉得乌克兰不堪一击，怕援助的武器白白被俄罗斯缴获。
俄罗斯一方，其实也认识到这一点。前俄罗斯情报官员、乌东独立运动的“国防部长”Igor Girkin承认，这次在各个方面都低估了敌人，属于灾难性的情报失败。俄军退役将军、现在的电视评论员Yevgeny Buzhinsky则说：“事先实在没有想到乌克兰人会抵抗得这么凶，总觉得他们会理性一点。”
仿佛是为了对批评进行回应，普京公开说：“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可是，另一位退役俄军将领居然针锋相对：“我们可以确定无疑地说，没有什么是按照计划进行的。几十年来，俄军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损失了这么大。”
可见，计划赶不上变化。俄罗斯调整战略目标，也许是不得不为。
西方的军事分析家们警告：对这种官方的“告示”，不能轻信，说不定是虚晃一枪，让乌克兰在其他几个战场松懈，其实俄军正在准备下一轮更具摧毁性的攻势，要给乌克兰来个措手不及。
战争中这种虚虚实实，当然不能排除。但在我看来，这次公开调整目标，更象是个理性的选择。
先看一下战场的情况。
五角大楼22日估计，开战不足一个月，俄军减员已经超过10%。注意，减员和阵亡不是一个概念。除了阵亡者外，因伤病丧失战斗能力者都属于减员范围。
俄军究竟死了多少？俄罗斯媒体Komsomolskaya Pravda给出9861的数字，然后马上辟谣，说这是骇客侵入其网站干的。接着，俄罗斯官方在25日公布数字：阵亡1351人，伤员3825人。北约的估计，俄军阵亡3000到一万左右。乌克兰方面则给出1.5万的数字。乌克兰方面称，俄军自带焚尸车，随时把尸体烧掉，让人难以计算。北约另外估计，第一个月，俄军减员可能高达4万。这包括死亡、受伤、和被俘的。但美国军方人士表示这种数字也很难相信。俄军开始时集结15万大军，第一周据说投入不足三分之一。但现在已经集结19万大军，几乎全部投入。可惜，增兵赶不上减员。再增兵，就不得不用缺乏经验和训练的士兵。只有数目而无战斗力，也是于事无补。
【俄军伤亡惨重】
我在开战第一周曾指出，假设俄军大胜、占领了整个乌克兰。这也将使俄罗斯面临另外一种危机。美国的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副主席Seth Jones指出，15万（现在估计是19万）俄军控制一个有4400万人口的广大地域，等于3.4个士兵控制1000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当年以美国为首的联军占领德国，是将近90位士兵控制1000人口。北约占领波斯尼亚，是17.5个士兵控制1000人口。北约在科索沃，则是19.3个士兵控制1000个人口。这些都是平安无事的占领例证。美国2002和2003年在伊拉克，是6.1位士兵控制1000人口，已经非常勉强。在阿富汗，则是0.5位士兵控制1000人口，结果是灾难性的。俄罗斯面对的乌克兰，则是同仇敌忾、全副武装的人口。有专家估计，至少需要50万军力才能维持局面。俄罗斯拿不出这么多人。如果第一个月就减员10%，第二个月将如何？预计伤亡最大的都市巷战还没有开始呢。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第一个月减员超过10%，照此速度再打八九个月，现在投入的俄罗斯就消耗光了。如果第一个月的死伤按北约的估算为4万，照此速度五个月二十万大军就没了。随着战争拖下去，俄军的供给不足和物资短缺只能越来越严重，设备损失难以及时修补。经济制裁的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但目前已经显出“痛感”，时间越长，效果越明显。西方在俄罗斯脖子上套了一个绳索，越是挣扎，勒得越紧。
西方担心，普京黔驴技穷，最终只能使用非常规武器。所以，生化武器和核战争，顿时成为北约关注的焦点。拜登前往欧洲的北约峰会前就一再警告，俄罗斯有动用非常规武器的真实可能性。他在会议期间明确警告，如果俄罗斯走出这一步，就会遇到北约以牙还牙的反应。北约主席Jens Stoltenberg公开表示，北约的反生化和核武器的防御要素，都已经处于戒备状态。西方似乎已经看明白：越软弱，越会招致讹诈。强硬，是最好的安全措施。所以，在生化武器或核武器的问题上，西方发出强烈的信号，估计普京也不敢轻易动手。
但是，普京必须“交账”：死了这么多人，把国力耗尽，究竟为什么？总要有些战略成果吧。他需要有个体面的台阶下。牢牢地控制住顿巴斯地区，至少算一个阶段性胜利。
【顿巴斯，最东端的红色区域】
从现在的情况看，这还是一个相当现实的目标。顿巴斯地区是从俄罗斯到克里米亚的陆上走廊，战略意义重大。2014年，俄罗斯兼并了克里米亚，也基本控制了顿巴斯地区。这里更是亲俄派势力的大本营。另外，乌军的精锐在这个地区苦战，有被包抄合围的风险。在这个战场，俄罗斯的供应线短，乌克兰的供应线长。在这里，俄罗斯最容易出战果。
问题是，这个地区，2014年基本就被俄罗斯控制。在支付了如此高额的代价后，就算拿到这个“成果”，普京是否能“交账”？
更重要的是，就算交的了账，日后还是留下一局长棋。
顿巴斯被控制住，俄罗斯固然可以单方面宣布胜利。但乌克兰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不停地反攻。乌克兰战争不会结束，双方在谈判桌上，也难有进展。或可以说，乌克兰暂时失去顿巴斯，但大致稳住阵脚，逃过了灭顶之灾。这比起第一周的世界末日的感觉来，可以说是个大胜利了。
这局长棋的要害在于：战争不结束，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就不会撤销，对乌克兰的援助也不会断绝。乌克兰有四千多万人口。开战之初，乌克兰官员就一再强调，我们不缺人手，我们却的是家伙，就是武器。双方在这种情况下进入持久战阶段，时间显然在乌克兰一方。如果俄罗斯仅仅守住顿巴斯，放弃猛攻乌克兰其他地区，乌克兰喘过这口气来，在西方的支持下大幅度再军备，训练新兵，实力会迅速提升。俄罗斯，则面临长期的经济困难，国内可能出现不稳定，军事现代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这么拖几年，乌克兰养精蓄锐后，反攻顿巴斯甚至克里米亚都并非没有可能。当然，俄罗斯可以继续第一个月的攻势，对乌克兰进行全场紧逼，不给其喘息机会。但现在看来，俄罗斯已经力不从心，只求见好就收。
在我看来，两个月拿不下乌克兰，就永远拿不下。持久战，俄罗斯必败无疑。如果肯受眼前的胯下之辱，马上收兵，俄罗斯也许尚可避免伤及元气。但现在看来，普京是吞不下这样的失败的，必须拖下去。拖久了，俄罗斯的元气也就耗尽了。日后发生的事情，恐怕就会让我们许多人想象不到了。
百有一用斋 2022-03-27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