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开花 哑巴说话》...

  • 卢山笛子
  • 2023-03-18 20:51:53
《铁树开花 哑巴说话》
——怯字系列小说之五


我跌落猪圈的时候,心想,完了,一定会被这只老母猪“吃掉”,平时我吃猪,现在猪吃我,也算扯平了。这样一想,我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可从泥泞恶臭的猪圈了爬出来谈何容易。是哑巴发现了我,也是哑巴急急火火的跑回家给二舅送的信儿,我才得以“猪口脱险”。

其实,哑巴天生不哑,而且是一个“絮叨嘴子”。

庄稼人,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天不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哑巴早早的辍学了,跟着父母一起下地劳作。只要一睁看眼,哑巴就“嘚吧”说个不停,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爱说话,爱听的就敷衍他几句,不爱听的就躲着他。

哑巴家跟村长家沾点远亲,哑巴时不时的去村长家串门,干些杂活,走时村长送给哑巴一些鸡胗啥的。村长家开了二家门市,一家是村西头的烧鸡店,一家是村东头的烟酒店。烧鸡让全村的父老乡亲解了馋,烟酒店让烟鬼、酒鬼过足了瘾。乡民们不用出村子就可以吃到醇香无比的地道扒鸡,而做烧鸡的正是村长媳妇,哑巴管她叫嫂子。嫂子虽然说不上俊俏,但也受端详。大脸盘子上长着二只小眼睛,看人总爱斜着瞧,看一会又自个偷偷的笑,肥腴的大屁股走起路来底盘稳,二只手常年油腻腻的有股八角味,嫂子做烧鸡的技艺是婆婆教的,婆婆走的早,留下一锅陈年老汤和一副烹鸡秘方走了,嫂子的手艺又比婆婆精进了许多,十里八村远近闻名,而且,嫂子不是见天做,而是每个月的逢五才做,也就是说,初五、十五,二十五嫂子才做烧鸡。只要嫂子烹制的烧鸡一出锅,乡亲们争先恐后的去吃鸡。

这天,嫂子又做好了一锅香喷喷的烧鸡,哑巴正好赶上,可把哑巴高兴坏了,嘴里流着哈喇子,一路小跑,逢人便说:

“嫂子做鸡了!嫂子做鸡了!”

一高兴把“烧”字落下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整个王家村沸腾了,都知道嫂子做鸡了。

这话传到村长耳朵里,村长的脸一下子耷拉下来,比村里的驴脸都长。哑巴把村长得罪了,得罪村长比掉到猪圈里要严重的多。从此,哑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半年后的一个雨夜,哑巴半路被雨浇透了,回家发起高烧,也没去医疗站,愣扛了三天,结果把嗓子烧坏了,从此以后,哑巴变成了“哑巴”。村里人私下议论,哑巴不是真哑巴,是中了邪,长大就会好啦,眼看哑巴已经十六岁了,还是闷声不响,时常发呆,眼睛盯着一棵树能看上老半天,村里人知道他的病,在他面前不敢提“鸡”。偶尔说漏了嘴,也是后悔不迭的看看哑巴,而哑巴“若无其事”的走开,过不了几天,这个人家的鸡莫名其妙的死了。而旁边人家养的鸡活蹦乱跳活的欢腾、叫的旺相、吓的蛋多。

后来,村民们达成了共识,在哑巴面前忌讳“鸡”字,连带着鸭、鹅都不敢说了,有时候连“鸟”也绝口不提,谁知道,前脚你说“鸟”,后脚连累“鸡”,毕竟,“鸟”和“鸡”就差了一点点。

倒是嫂子不在乎,时不常的经过哑巴门口,撂下半只鸡,冲哑巴笑笑,扭着大屁股继续做“烧鸡”去了。

哑巴去家北摘芸豆,正好经过“小蓝”的闺房,看见“小蓝”半个屁股压在我的身上,吓坏了,先是一愣,迟疑片刻后,一路狂奔跑到二舅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他、他,猪圈!”
二舅正在听戏,被哑巴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哑巴拉起二舅往猪圈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喊叫:“猪、猪拱他。”

二舅把“小蓝”赶开,亲自吓到没膝盖的烂泥窝中,把我提溜出来,我看看二舅,一脸急迫:“鞋,我的鞋还在泥窝里。”二舅头也不回:“先不要管鞋,出来再说。”哑巴听见我的叫喊,出溜进去,从泥窝里找到了我的一只鞋,高兴的手舞足蹈,就像当年看见嫂子做鸡一样。

这一年,王家村有二件大事:一件是我掉落猪圈,一件是哑巴说话。

后来听肥儿哥说,哑巴说话越来越少,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再后来哑巴又变成了“哑巴”,肥儿哥说:“都是怪你,你让哑巴说话,你从猪圈里出来了,哑巴又不说话了。”

我又回老家几次,看见“小蓝”已经是儿孙满堂,肥猪满圈,再也没有发生掉猪圈事件,而哑巴见没有人掉猪圈,也就一直沉默无语,重新变回“哑巴”。

村西头飘过来一阵香气,是嫂子又做“鸡”了,一大锅烧鸡放在那儿,再也听不见哑巴说话,再也看不见哑巴嘶喊。黄昏,村里人看见哑巴一个人呆呆地盯着猪圈,过一会儿,一个人默默地走远。

----卢山笛子书于癸卯年春日读书日常
《铁树开花 哑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