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托赫》二

​​二

 

“也许我们该回克乌恩岛去。”

“也许。”克里希说。

“也许是现在？”

“也许。”

“克里希，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停下你在做的事情，你可以住到我的火山，我们也可以建一座高塔。”

“或者是宫殿。”克里希说。

“或者是宫殿。”菲尔托赫重复道。

“可如果火山爆发怎么办？”

“没有我的准许，她不会随便爆发的。”

“哈哈哈，你的准许……”

“我说真的，老友，跟我走。”

克里希收回仰望穹顶的魔法星空的视线，转而凝视着身边的菲尔托赫，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放下一切，他的仇恨与自我厌恶，而专注于他真正在乎的事物。

他支起身来，转而覆压到菲尔托赫身上，用手撑着，长发流水般从他肩头滑落，一缕缕地滑过菲尔托赫的面颊。

菲尔托赫眨了眨眼，就见他的老友低下了头，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落到他的嘴唇上。

他起先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明白这是什么，这他妈的是一个该死的吻！

菲尔托赫将克里希狠狠地推到一边，从床上跳起，振翅飞到窗台上，恶狠狠地咒骂他，又说：“克里希，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玩笑，是吗？”

克里希从地上站起，整理了散乱的头发，再抬起头来凝望着菲尔托赫，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凝望。

他的目光让菲尔托赫困惑，他将更多的咒骂吞回腹中，转身从窗口跃下，飞离这个诡异的塔顶。

克里希追了出来，手扶着圆柱，探出身来在风中大喊：“菲尔托赫！”

“见鬼！随便你怎样吧，看谁会在乎！”

他搞砸了……

而他仍能铭记那个吻，短暂而又炽热的接触，菲尔托赫似乎将他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了他。

“你醒了。”

菲尔托赫对着他床上的老友笑了笑。

躺在新铺的红色天鹅绒上的克里希撑起上身，有些错愕地望向菲尔托赫，同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一把长剑贯穿，现在却完好无损，好似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不过一场短暂的梦，只有某些疼痛又破碎的记忆残留下来。

连曾经再熟悉不过的眼前的人都显得有些陌生。

菲尔托赫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居高临下地向克里希挑挑下巴道：“欢迎来我的火山做客。”

“现在是什么时候……”终于靠着墙坐起来的克里希揉了揉太阳穴，菲尔托赫随手丢给他一个靠枕，克里希将金线绣花的红色靠枕垫到自己腰下，又问，“你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审美恶俗的爱好了。”

“这是我的待客之道。”菲尔托赫说。

“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已经死了。”

“确切地说，是死过一回。”

克里希感到头更疼了，胸口里的那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似乎随时都要破壁而出。

“是你救的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曾经到你的塔里作客，你却没一次都没来过我这里。”

“波索特呢，我的城？”

“被我一把火烧了。”

“你……”

“你有意见吗？”

“我的宝箱呢……”

“当然也一起化成灰了啊，你是不相信我的火焰吗？”

“不，我有在上面特别施法，它不会被任何外力毁坏。”

“那又怎样，你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它对我很重要，菲尔托赫，很重要。”胸口的疼痛和头痛一同攻击着克里希，他又虚弱地躺了回去。

菲尔托赫看着他的床上蜷成小小一团的大大的人，扭身便走。

他展开双翼直冲云霄，又飞行了整整一夜，终于重新回到波索特，洁白的城堡已被他的龙焰彻底摧毁，高塔坍塌成一片废墟，菲尔托赫降落在废墟上翻找，直至天明都始终没有见到克里希的宝箱，倒是找到了那把曾经杀死克里希的巨剑。是把好剑，经受住了龙焰的洗礼。

恐怕克里希的宝箱已经成为了胜利者的战利品。

他又飞到附近的城市，变化成人形，无需打听，高塔上邪恶法师被人类骑士讨伐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再找到骑士所侍奉的城，菲尔托赫展开双翼，巨大的黑龙笼罩了城堡的上空，在城中留下一大片阴影。有人抬起头来，进而大喊：“菲尔托赫！是菲尔托赫！”

一大群人从城堡中涌出，领主，骑士，以及三名法师。

就连常年隐居的菲尔托赫都能叫得上他们的名字，也难怪，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奈何得了克里希。

菲尔托赫的爪子一松，巨剑从高空坠落，正落在它的原主人面前。

“菲尔托赫，我早已料到你会来自寻死路，已做了万全准备，准备受死吧！哈哈！先是斩杀了邪恶法师，紧接着又能斩恶龙，今日就是我扬名立万之日！”

菲尔托赫懒得与他废话，扇动翅膀做出向下俯冲的姿势，张开血盆大口，火焰向着众人喷来。

三名法师同时举起法杖，已在城中布好的魔法阵在一瞬间浮现，如同一张巨网向菲尔托赫罩去。

果真是万全准备，菲尔托赫一瞬间感到惶恐，这个阵法可以对抗他的龙焰。那是他和克里希在克乌恩岛上一起研究出来的，不仅不会被龙焰灼烧，还可以吸收火焰的力量，进而束缚住火焰的主人。

就因为这个，他和克里希打架，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是他输。

而菲尔托赫没有停顿，更多更壮的火焰从他口中喷薄而出，正朝向那猩红色的龙网阵。

这是他身体里最后的龙的血液，最后的力量，最后的龙焰。

将一切喷射出来之后，那阵法变得更为巨大，将整条黑龙笼罩在内，他的火焰开始反过来灼烧他。

菲尔托赫黑亮的鳞甲黯然失色，尖牙和利齿都开始枯萎，银色的眼眸也褪去光亮。黑翼像海盗船的破旧巨帆，在他自己的火焰中燃烧起来。

菲尔托赫一时间变成了天空中的第二个太阳，剧烈地燃烧着。

他在嘶吼，仍旧继续喷射着火焰。

不同于先前的红色烈焰，菲尔托赫的火焰中掺杂入了黑色，且越来越多。

黑色的火焰逐渐占领和吞噬金红色的龙焰，甚至攀爬上了束缚他的魔法阵，绞紧他的红色细线发丝般卷曲消灭。

他已不是一条龙了，谁能想到呢，失去心脏的龙并不会直接死亡，而会经历一个漫长的亡灵化的过程。

他的火焰也不再是龙焰，而是死亡之焰。

愚蠢又可悲的人类啊，死在他的愤怒之下吧。

黑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座城，所有生命体均被火焰灼烧殆尽，领主骑士和法师，贵妇女佣及妓女，同时脸色苍白地倒地不起，以及牲畜，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曾经活过的东西，都被夺去了生命。

黑焰孕育而出的仍是黑色的龙，死在他火下的亡灵构成他新的鳞甲和羽翼，空洞的眼窝中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菲尔托赫变回人形，从空中坠落，脚踩到寂静的地面上，叠摞在一起的尸体旁。

“现在，我赶时间，带我去拿宝箱。”

城主的透明影子出现在菲尔托赫面前，面容呆滞地向城内走去。菲尔托赫一路跟着他，来到一个堆满杂物的大厅，在宝座旁看到一个未能打开的宝箱。

菲尔托赫伸手摸了摸这个看似朴素的木箱，将它抱到怀里，再又变成龙，冲破城堡的穹顶，飞回他的火山，飞回到他的挚友身边。

 

 ​​​​